“调包布老虎也好,在案发时配合凶手,支开公主身边的下人也好,都需要一个贵妃身边能摆上话的人——安辰是最符合条件的。”
鲁大人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横竖看弗四娘不顺眼,强硬地道:“符合条件也未必就是。”
“说的对。”
弗四娘清风拂山岗地顺着他道:“大人不妨问问安辰,是谁指使她给贵妃强灌烈酒?翻箱倒柜找布老虎,是不是想毁灭证据?”
鲁大人愣了一下。
“灌酒是怎么回事?”左枚也忍不住出声:“你如何知晓?”
“贵妃亲笔为证。”
弗四娘从袖中掏出一张叠过的字条递给左枚:“大人请过目。”
字迹又小又密,经过比对证实是柔贵妃亲笔。
原来昨夜柔贵妃病中偶然清醒,发现宫女安辰竟然在翻箱倒柜,不由起了疑心。
果然,安辰遍寻不获,拿出事先备好的糜子酿,一边诱哄着问:“娘娘……你记不记得小公主有只布老虎?”一边上手要给她灌酒。柔贵妃奋起挣扎,推搡中安辰头部撞上了桌角,磕晕过去。
柔贵妃慢慢回忆起,她在案发现场晕厥,被医正救醒后,一睁眼刚巧对上了地上扔着的双头布老虎。
她摆弄针线是大行家,一打眼立刻察觉出异常——这根本不是她缝的那只!
当时魏帝情绪激动,场面一度混乱,柔贵妃假装头晕踉跄,将这只冒牌货踢进了自己的裙摆底下。
柔贵妃知道,安辰背后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找不到这只冒牌货,他们不会放过她。于是她写下这张小纸条,塞进布老虎嘴里,再把布老虎藏在纱帐顶上。
做完这一切,她留下一封半真半假的绝笔,吞金自尽了。
“你怎么知道布老虎藏在纱帐顶上?”左枚问。
弗四娘拢起鬓角的散发,慢声细气地道:“贵妃娘娘死不瞑目,双眼睁得老大。安辰或许心虚不敢多看,又或许觉得死人不会泄密,所以放下心来,不再细查。”
“即使娘娘的视线没有落在纱帐顶上,属下们也会将每个角落仔细检查一番,找到布老虎是迟早的事儿。”
就连最耿直的鲁大人一下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殿内暂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宫女安辰的到来。
……
“你一天到晚到底有没有哪句话是真的?”
郭丹岩曾经这么问。
当时弗四娘答:“有啊,比如饿了,困了……”
事实上,这只最最关键的布老虎,是柔贵妃亲手交给弗四娘的。
揭露安辰的小纸条,也是柔贵妃与弗四娘商议后,一字一字写下的。
真实的情况是——拓跋皇后通过安辰的嘴命令柔贵妃,要她在端午家宴这天,哄圆圆公主将太子领去后殿。
至于后殿会发生什么?圆圆有没有危险?不知道。
柔贵妃父兄都是坚定的保皇党人,与皇后从来势不两立,怎么可能轻易就范,任皇后搓圆捏扁?
柔贵妃也很绝望。
每个短暂的瞬间都有丰腴的过去。皇后掌握了她致命的秘密——三皇子李豐并不是魏帝的亲骨肉。
为了九族性命,为了她真正的爱人,为了豐儿,柔贵妃屈服了。
她没想到更深的厄运还在前方等着。
端午家宴,她亲自遣开了乳娘秦氏、宫女幺儿和燕儿,又骗公主去找太子。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胖手松开她的衣襟,背影消失的瞬间,柔贵妃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终究放心不下。
她假借如厕离开宴席,想偷偷去后殿看个究竟。半路上,心神不宁的柔贵妃遇到了面沉如水、独自伫立的魏帝。
魏帝劈头就问:“豐儿是谁的种?”
晴天霹雳。
柔贵妃觉得自己就像守株待兔里的兔子,一头撞死在自己的命运上。
魏帝却没有龙颜大怒,反而心平气和地道:“豐儿是朕看大的,几个皇子里最讨朕欢心。贵妃父兄又是朕倚重的左膀右臂,朕也不想寒了他们的心。只要贵妃日后恪守本分,朕可以认下豐儿。”
柔贵妃浑身哆嗦,一时不知冷热悲喜,如在梦中。
她尚未谢恩,魏帝又道:“但,贵妃也需像父兄一般忠勇才好。”
“今日拓跋皇后谋害太子,动摇国本。贵妃选择助纣为虐,还是迷途知返,勇敢揭露这惊天阴谋?”
柔贵妃骨髓里都凉透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魏帝已经洞悉了一切,他要借皇后的刀除去太子,再用为太子复仇的名义将拓跋氏连根拔起!
她的圆圆、她的豐儿、甚至她自己,在权术争斗的滚滚车轮下都是惶恐的螳螂,徒劳挥舞双臂,却什么都挡不住。
柔贵妃除了再次屈服,别无选择。
弗四娘听到这里曾忍不住问:“娘娘后悔么?”
柔贵妃凄然一笑:“悔有何用?”
怎能不悔?
谁能料想她付出的代价如此惨烈——圆圆被扼杀玷污,豐儿死无全尸,魏帝轻飘的承诺转眼变得毫无意义。
柔贵妃又怕又恨,她不愿裹挟在魏帝与拓跋氏之间遭人利用,更怕魏帝追究豐儿的生父是谁,干脆选择了装疯卖傻。
所以魏帝会派左枚漏夜前来试探、逼迫。左枚一刀剪坏绣品,是来自魏帝的最后通牒——柔贵妃若不出来指证拓跋皇后,魏帝就会对她的“贤士梁鸿”下手!
柔贵妃正心乱如麻,小捕快出现了。
弗四娘无意中的那句“濯龙园匪寇作乱,禁军全军覆没,废太子已薨了”击中了她。
这句话是压垮柔贵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贤士梁鸿”,已经死了。
至此,柔贵妃所有的软肋都变成了伤口。她再无顾忌,向小捕快淋漓尽致地倾诉了一场。
把自己偷偷绑在小腿上、藏在裙裾里的布老虎也交给了弗四娘。
除了“贤士梁鸿”的真名。
即使到了最后,她依然想保护他的家人。
至于魏帝和拓跋氏,两只疯狗无论最后谁咬死了谁,她已经不在乎了……
——柔贵妃仰望着朱纱帐顶,目光穿透层层殿台楼阁,穿透宫中日夜相思的华年,依稀又看见当年那一场雨。
风雨西来一片山。
乌云脉脉马铃铛儿闲。
阿妹歇呀嘛歇歇脚。
阿哥就在那山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