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九华山这场定风波剑会是近十年江湖最顶尖的盛会,但因何种缘故而举办,在下倒是一直未曾知晓。”
“此话兄台问对人了,还不是那些文官瞧不起我们这些武夫,朝堂上压制将军们,朝堂外就对付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头脑一热,定下了规矩,凡是达官贵人运送财物均由制使,转运使押送!这个意思大家都懂吧?”
“懂,怎么不懂,以前是信义盟专门做这一笔买卖,据说小门小户的人送东西都是叫得他们,后来信义盟威名远扬,连达官贵人大户人家的货物运送也托付给他们了。”
“可不是,那些年街上到处能看到信义盟的人,他们的衣服上都绣了一根羽毛,很是漂亮。”
“对啊,结果官府出了这一规矩,这些信义盟的人就少了生路,慢慢地只有小宗生意能够光顾,许多盟里的人都走了。他们领头的几个一看这样不行啊,就找官府的人闹了起来。”
“哎哟,这可不得了,这些江湖中人胆子也太肥了吧,还敢跟官府闹?”
“他们高来高去的,寻常几十人都不放眼里,哪里会怕官府?”
“后来怎么样?”
“官府的老爷多聪明啊——你们本领高嘛,不怕官府嘛,那就找江湖中人来跟你们谈……他们就请了当时武林中靠着官府讨生活的一些豪强,去找信义盟的谈。”
“他们怎么谈的?”
“嘿,瞧你这话说的,江湖中人,还能怎么谈?”
空着的桌子终于来了两位食客,他将面条烧好,配上葱花,辣菜,然后搭上猪肉丝冬笋丝,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笋泼肉面便端上桌子。
他等两位客人吃完走了,抹干净桌面,继续一动不动地站回到火炉后面。
这时,街上人来人往,已是非常热闹,东边几里就是东城门,这处集市又是长安做得最久的……可偏偏人声鼎沸的街面,却仿佛与他隔着千山万水。
那火热的景象——稚童拿着糖人在跑,不肯被妈妈抓着,怕被抢走糖人吗;还有那穿着贞观服的女子,摇曳而行,身后跟随着的目光;戴着折角幞头的衙役匆匆喝着茶汤,好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事,但长安东街这一片的衙役是最清闲的,这般模样准没有好事。
他就像身在被雪覆盖的河水里——哪怕就站在火炉边上,也无法散去遍散全身的这股寒意,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讨厌,无论是稚童脸上的笑容,还是美丽女子的腰身,更别提那些衙役背后的故事。
但最最讨厌的,还是那几个仍在谈论定风波剑会的江湖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右手。
指尖的老茧经过这么多年,仍然没有褪去,老伙计的手感依稀就在指尖上,那冷冷的,硬硬的,甚至是御水纹的每一条纹理转动摩擦所带来的触感,都是如此清晰,仿佛刚刚松开……他握住了拳,就好像握紧了剑。
左边那个中年汉子腰里别的牛角刀,气沉而灵浮,是进退转挪的小巧功夫,出自蜀州,青城山就有两个此类流派的传承,这汉子正好又是一口地道的川话。应该是新进长安朝堂的徐大官带来的帮闲。
我只需使无用剑法第三百零七式,逼得他直入空门,再接一招第五百四十二式,就能切断他持刀的手,或者用泰山听鸟观的惊羽剑法第十三式,能破掉他的右身,直接致命。
中间那个肯定要出剑,可惜他的脚放在地上是云归剑法的基础根,在一行四,此种根脚有六种出剑方式,我只要用无用剑法第一百零二,第两百十一,或者将军夜走剑第三式,他要不天门破,要不三指断,要不胸腹中剑。
靠右边那个最喜欢吹的家伙,我不用等他出手,我直接用第九十九式……等等!用九百五十六式可能更快,等等!第九百五十七式我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
他的手扶着火炉,滚烫滚烫的铁片,丝毫没有打断他的瞎想,他终于想了起来,并且又在心里默默的练了十遍。
这时候,耳朵里飘进来那已经被他用第九十九式刺死的家伙的话音。
“这最后一场,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最关键的一场了,谁叫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儿呢,正好之前的比剑下来,双方输赢相当,算是打了个平手。后来啊,江湖中多有论断,要不是信义盟盟主方子墨信错了兄弟,把他放在最后,说不定啊,朝堂这一次,就栽了!”
“唉,这话是怎么说的?他兄弟是哪个?”
“就是人间无用叶云生啊!”
“我插一句,此人怎么叫了如此不堪的名号?”
“嗨,还不是他之前战果累累……江湖传闻,他这个人啊,师承是绝对的好——怎么个好法?昱王剑的名号想必走江湖的都该听过,三十年前在河东是享誉一方的人物,南来北往从无敌手。据说他生平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这叶云生了,亲传一百一十六手追光断影剑法。”
“有这么厉害的师傅,听起来,叶云生该也不差?”
“嘿,看你就是不了解情况的,是近几年才走江湖的吧?”
“大哥,您接着说!”
“如此厉害的师傅,偏偏叶云生还不止一个!后来他又被观云道长收做弟子。观云道长的内功传自上清派杜天师,剑法是上清唯有天师可传的至圣剑法!别急!且听我说下去,除了这两位高人,还有一位无名老人,他本人是不会武艺的,可他有一本得承全真祖师纯阳子的剑谱,也不知这叶云生是何等造化,无名老人将剑谱送给了他!”
“嚯,那可是吕洞宾吕仙人!”
“是什么剑谱?”
“传闻叫做无用剑法。”
“怎么又是无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吕仙人飞升之前,觉得凡俗的剑法没有什么用处,就把他当年得悟的飞遁剑法与后来的剑招心得,都改了无用这个名字。”
“那这个叶云生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哈哈哈哈,屁的天下无敌,他为什么叫人间无用?因为他上上下下比了近百场剑,就没有一场赢过!学了那么多厉害的剑法,却没有赢过一场比剑,这不就是‘人间无用’吗?”
他在一边听着他们的笑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大的一个笑话。
越是真实的笑话,越是可笑,而可笑的背后,又是如此可悲。
小时候见到昱王剑师傅,也不知对方为什么一直站在田垄间看着他锄禾,足足看了一个时辰。后来师傅跟他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练剑之人。
后来练了五年的剑法,又碰到了观云道长,为了要收他做弟子,和昱王剑师傅比了好几日的剑,每天醒来就打,打得天昏地暗。道长说,如若换了别人,杜天师在天上说不定会劈一道雷下来,可要是他的话,传下这套至圣剑法,日后老道不定能位列仙班呢。
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是天师,却会至圣剑法的人。
天上为什么不劈一道雷下来呢?
他想的出神,却还是能惊醒过来,及时的退让冲来的人影与撞飞的火炉和汤水。
长安街头不太能遇到这种江湖打斗,因为衙役实在太多,而且有重兵驻守在城门左近,再有众多江湖豪杰在长安城里安身立命,闹事的自然不会有好下场,当然了,碰到热血上头的人,意外还是会发生的。
一群江湖中人打了起来,为什么打,他不感兴趣。只是退让到一边,看处于劣势的几人,被打趴下,被砍伤,那撞翻炉灶的人打退两人,用的是散门的自在手,内力不凡,出手稳健,武艺练的极好。
“尊驾搭个手,事后散门自当重谢。”
他明白是刚才退让的身手让对方注意到了。
散门是前唐一位奇人所创,安禄山造反的时候,收了众多难民,自成一派,经过这许多年,在武林中甚有威望,帮派中人非常团结。只是,在江湖中甚不讲理。
他束手站在一边,听了这话,又退开两步,低头说道:“在下不会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