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日之奇就奇在此时,林寿已做好众人开口相求的准备了,可这席面上的众人却都一个个如老僧入定一般,捧着茶杯默不作声,个个皆有些举措不安,但就是不开尊口。
林寿哑然失笑,今日这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啊,上到知县大老爷下到六房司吏,在这银丰县内皆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你说这求人的话,让他们如何能开得了口啊。
正如王典史所说的,这县衙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恰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快马飞奔之声,且听那蹄声如雨,响如击鼓,奔驰而来。
骏马停在宴喜楼外,再听那马上之人健步如飞直窜二楼,推门而入抱拳恸哭,“不好了不好了,大老爷,刚刚得来消息,那传命的天使在牛头山下竟被强盗歹人给劫了,马车尽毁,人才两失,生死不知啊,呜呜呜……”
那衙差哭得真切,泪涕横流,让人看着好不悲切。
林寿一看,这是闹得哪出幺蛾子?
众人心中却在同时不免长喘了一口大气,心道一声:还是二老爷老谋深算,竟能想到如此办法来。又看了一眼哭得悲痛的衙差,又热不住暗赞了一声:这衙役演技不错,有前途。
赵知县一看,知道该他上场表演了,施施然站起来,脸色升腾起一股悲愤之色,剑指那衙差,厉声喝问道:“尔等小隶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沿途警戒,为何不提前将那伙强盗歹人缉拿在案,偏偏发生了劫案才来禀报,玩忽职守,本官要你们何用!”
那人哭道:“大老爷不知啊,那伙强盗歹人十分狡诈险恶,盘踞在深山老林之中已有数年,我等曾进山剿之却总是无功而返,断断可怨不得我们无能啊。”
赵知县怒道:“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更是罪上加罪,来人,将这厮,连同捕班衙役一起全都缉拿下狱,若那传命天使有任何闪失,尔等一众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那人闻听,哭声更大,匍匐爬行,不去抓赵知县的裤脚,却偏偏一把拉扯住了林寿的澜衫一角,哭的歇斯底里:“大老爷,不要啊,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吃奶的娃娃,皆等着小的这点薪酬买米下锅了,您若将小的下了大狱,俺们全家就别想活了啊。”
林寿都无言了,我说这位衙差大哥啊,你求情应该抱知县大老爷的大腿才对,你抱着我的算哪门子事啊。使劲拽了拽,奈何那人手抓的甚是有力,竟一时挣脱不开。
赵知县肥袖一甩,冷声道:“少在本官面前哭情,俗话说法不容情,本次劫案事关天威,即使林贤弟替尔等求情,本官也万不可徇私枉法,来人,快将他拖下去,拖下去!”
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数位狱卒匆匆挤进来,一把按住那人,你来抬只手,我来抬条腿,四人正好一人一手一腿,将那痛哭流涕的衙差给举了起来。
那衙差倒也坚挺得很,一只手仍旧拉着林寿的澜衫下摆,嘴中哀嚎不停:“大老爷,放过小的吧,放过小的吧,小的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吃奶的娃娃,不能死啊,不能死啊……”
“快点拖出去,拖出去,休要脏了我家林贤弟的衣衫!”赵知县失态大吼。
众狱卒赶紧用力拉扯,林寿也使劲拽着自己的澜衫,众人一同用力,终于将那衙差给拉扯了下来,然后在声嘶力竭中被狱卒快步抬了出去。
林寿捋着澜衫上被抓出来的褶子,汕汕笑道:“看那人的年纪也就二十上下,竟有八十岁的老母,看那老母真是了不得,六十花甲之年竟还能生育啊。”
赵知县擦了擦眼眶上的泪水,转头冲林寿低沉说道:“林贤弟,我知你心软,但不必为这些低贱小隶开口说清,他们终日无所所事事,这才酿成大祸,自食恶果,咎由自取。”
林寿想说一声,其实我没想求情啊。
奈何赵知县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红着眼眶自顾自怜道:“可惜了那传命的天使,竟无辜招惹了山中歹人,真是流年不利啊,想来性命定是难保喽,唉,我这是,不是,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说到此,赵知县身子竟微微打晃,众人赶紧上前扶他,他挣脱众人搀扶,却是一把拉住了林寿的手,脸上当场双泪潺潺,嘴中声嘶力竭道:“哎呀呀,我的林贤弟哎,想你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到了举荐为官,本可造福一方百姓,为社稷分忧,没想到那伙天杀的歹人,竟将那天使和敕书一并劫走,生死不知,本县所担责任事小,可是却不想害了你呀,没有那敕书,你如何能出仕为官啊,我的林贤弟啊,你的命咋这般苦呢,呜呜呜……”
赵知县哭得悲切,声音哽咽,如丧考妣,看起来比刚刚那衙差还要悲伤几分,让人禁不住动容。
这绝对是深有体会啊,不然哭不得如此动情。
周围众人此时竟不知如何劝解为好了,毕竟赵知县听着像是再哭林秀才,实则哭的是他自己,故而哭诉起来十分声情并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