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倾泻而下,仿佛女娲娘娘用五彩石填补的天再次裂开,水柱一般的雨砸在地上,激起一层层雾气,似在眼前蒙上了薄薄的轻纱。
墨言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世界里,看不到一个人,一直在眼前徘徊的守卫也不见了踪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狼狈不堪的身体,染红的水流在裹着厚厚血痂的指尖,脚尖汇成一束,夹杂在暴雨中淋漓。红色在脚下湍急的水流中慢慢扩散,消融。
墨言已经记不得时间,他也没有力气去记住熬过了多长时间,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惧怕刑罚,如此惧怕棍棒兜风而起的声音,不是怕死,而是来自心底的一种无法抗拒,无法克服的战栗。他爱这雨,因为这样几乎不会有人再经过他的身边。
“哗啦!哗啦……”,鞋子撩水的声音由远及近,墨言费力的仰起头,眼皮开合间一道熟悉的轮廓。
“墨言!”
“师兄!”
嘴角牵了牵,无礼地塌下去,可大师兄从墨言眼睛里看到了喜悦。
“你……”,手臂因为长时间的垂吊已经脱臼,大师兄的手停在半空,无数的话哽咽在喉,逼得眼泪夺眶而出。
“师兄,很快就会过去的!”,墨言轻轻的安慰。
“嗯!”,大师兄努力地点点头,低头的瞬间一滴泪滴进雨里,再抬头,他满脸笑意。
“我给你带了吃的。”,掏出食堂的面饼送到墨言嘴边,“快吃!”
“师兄,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不会。你放心吃,师父不在逆风,绝对不会发现的。每个人都不忍心你受的苦,兔死狐悲的道理谁不懂,守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者我离你这么近怎么没人出来说话。不会有人说出去的。你安心!”
“那我也不能吃!”,墨言坚定地摇摇头,“师兄,对不起,你的心意墨言领了。是我自愿接受血罚的,危急时刻墨言舍弃了自己的朋友!”
心里咯噔一下,大师兄想到可怕的猜测,“墨言!”
“你…你…你是想,是想……”,怀抱一丝希望,大师兄期待他摇头,他否定。
“对吗?”,音调微颤。
笑!明朗,仿佛看到了秋高气爽的蔚蓝天际!
“师兄,墨言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等我父亲来接我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告诉他,墨言走的很安详,师父溺爱,这些年墨言过的很幸福,很快乐。”
“你还在想着这个?此时此刻你还在想着这个?对他,还有梦想?”
“师兄,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送我来那天,父亲眼中沉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愧疚,我记得。我相信,永远都会相信!”
父亲,你是爱墨言的,对吧?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
“师兄,拜托了!”
“好,我答应。”,墨言深深低头,牵动手臂,疼得他五官夸张地扭曲,大师兄连忙答应下来。
“真的不吃吗?”
墨言再次坚定的摇头。
雨,没有停还越下越大,雨柱敲击地面,仿佛千军万马在戈壁奔腾,沙雾缭绕,声震四方,五米开外的人和物渐渐朦胧,无法分辨。打着伞,只有头颈巴掌大的区域还干着,其余全部湿透,大师兄干脆舍了伞,出神地漫步雨中。
来见墨言前,师父和他的对话原来都是真的!
“当年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律倒在地上,胸口的枪握在墨言手里,我们看到的仅仅是这个画面而已。律死后,墨言没有消沉,连眼泪都没在人前掉过。”
夜尊疼惜地扶起大师兄。
“启儿,还记得墨言是如何自虐一般的疯狂训练吗?他用短短的几年时间将自己的成绩提高到今天距离七星夜卫也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步,这是多少逆风人穷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你受相同的训练,应该知道这需要多少鲜血和汗水。他是在自我惩罚!这次,墨言依旧是在自我放逐,用血罚放逐自己。他早就想好了,也许早在方哲倒下的那一瞬间,或者更早,在他选择见死不救的时候,墨言就下了这个决定偿命,用最痛苦的方式!”
“少爷说要将他退回来,教父给了墨言很多机会挽回。律死的时候,他央求过保留律的遗物,央求保存律的骨灰,央求给律立衣冠冢,央求查看律的身家。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无视教父给的机会。看守水牢的人说,墨言十五天一句话也没有说。”
“师父,我不信!”,大师兄倒退着摇头,脸上的震惊出卖了他的嘴硬,“我不信,父亲,律都是他求生的信念,他不会放弃自己。我听说他去拜祭过方少爷。”
“没错!”,夜尊肯定地回答,“可谁知道他是辞别,还是相约!”
“保护傅残阳,墨言不得不做,换个人在他的位置都不会比他做的更好。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急功近利地趋吉避凶,他怕,怕会有太多人被牵连诛杀,怕教父的愤怒殃及逆风,怕不但他自己,他远在他乡的父亲妹妹也会引去麻烦,怕太多,顾虑太多。大智,大义,大仁,大爱,有成千上万个理由昭示世人,可他,不会原谅自己。”
“师父!”,大师兄哑口无言。
“方少爷去世,最难过的人不是方堂主也不是少爷,而是墨言。教父大人说,如果打过了,罚过了,疼过了,墨言就能原谅自己,就能从自责的枷锁里解脱出来,那就借他的手给墨言。”
“这场血罚只有墨言一个人可以说饶恕。”
“启儿,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我准许你探望墨言。”
雨,依旧下!
真的,都是真的,大师兄回望广场,想着垂吊的瘦弱身影悲从心生,墨言去拜祭方少爷,真的是相约吗?疼过了,罚过了,墨言真的能原谅自己吗?残忍的血罚,一心求死的墨言能熬过去吗?如果,如果他熬不过怎么办?眼看着他殉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