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打算——追封母后为容德孝贤太后,纯妃娘娘照旧例升太妃,还有……安乐亲王。”容皇后在先帝时便被废,但皇帝依旧称呼自己的生母为“母后”,沈渊没有丝毫犹豫:“臣认为,陛下当如此。”
他清楚皇帝一路走来的执念,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先帝遗下的内宠十不存一,朝堂上也无人敢于反对新帝为自己的生母追封。沈渊这般想,自然也知道群臣会何般想,几个虚衔罢了,掀不出大的风浪,朝堂上最多是对不怎么熟悉的“安乐亲王”议论一阵。
沧澜的亲王爵位顶封三人,本原是绰绰有余的名额,但因先帝后宫充盈,足足生了十个儿子——即便是今日,也还有齿序上三位王爷,但陛下分明并不想给这些弟弟这般大的体面,尤其是最小的那个。皇帝沉吟了一下,却猛然一颤。
沈渊跪地,低声道:“陛下。”他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上前为皇帝的几处穴道送去绵热的内力,皇帝倚在交椅上,手中捏着圆润的棋子,捏得骨节发白,许久才平息下来。闻讯而来的太医随即上前为他切脉。
“不必。”头风如梦魇般如影随形了皇帝多年,无法根治,只能依赖阿芙蓉之类的瘾药压制。痛苦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痛苦让他足够清醒。皇帝借着宫女的手饮下一盏茶,觉得好了些许,“都退下。吵。”有头疾的人都怕吵闹,所有人纷纷噤声,低声告退。
沈渊落后一步,见各路的人马都分批离去,将殿内灯火挑的更暗些。皇帝下了软榻,虽然依旧带着些许虚弱,却也不是适才的病态。据说柏姓皇室从太.祖时起便带着来自百里皇后的紫眸血统,男子或深或浅,都在眼眸中带着紫意,皇帝眼神冷下来时,那种飘忽不定的紫色显得格外浓重。
“两个。”五个太医中有两个开了特别的药方,一个给他荐了仙乐芙蓉露,另一个是玉香丸。
“当真将朕傻子似的糊弄。”他这么多年,旁门左道,鬼蜮伎俩只是冷眼看着就见得许多——皇帝心中冷笑,坐在案前将那些歌颂功德的奏折捡着分到一旁。
他知道这些臣子心中所想。
在与他的皇兄交战时,他们遇到了“曜日”,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吞”。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些危险至极的东西开始在沧澜的山河上游荡,曜日狂暴凶戾,毫无理智;吞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留下吞噬万物的黑色旋涡。他们竟同这两者同时撞上,双方兵卒未开战便吓失了魂魄。只是他运气向来不算差,他的皇兄一时不慎,被卷入吞的口中,湮没不见。
沈渊还能记起此后两日,都是狼狈至极的奔逃,身后穷追不舍的黑影便是毁灭,但凡一二人脱队,无一不被吞噬殆尽,尸骨无存。纷乱的脚步混着惨叫破开重重夜色,千钧一发之际,皇帝用随身的弓弩射出一箭。在此之前,除了同他同进同出的沈渊,无人知道他的箭.法绝世,纵马亦能拉开六石弓.弩。那一箭,弓如满月,箭若雷霆,缀着颖和金的箭头击中了吞的外皮,发出金戈相击之声,甚至擦出了一道明亮的火花。但明明毫发无损的吞,竟然就势调转了方向,一口吞下了汹汹扑来的曜日!
两虎之争之际,他们侥幸脱逃,得以回到这阔别多年的紫宵城。从那时起沈渊便认定,能登上这个位子的只有皇帝一人而已。此后这一观点也在此后藩王的死上得到了更深的印证。甚至有几次他们并未出手,藩王们便自相残杀,或离奇殒命殒命。
实际上只要坐上这个位子,不免要背上屠戮手足的名声,即便不是现在,也会在百年后的史书之中。
皇帝用朱笔慢慢批阅着折子,乌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身影挺拔,似乎能够扛起这整个王朝般。沈渊默然看了两三息,将灯火挑的更明亮些,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