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明显与法家政治主张所不符,却依旧被晁错提出的建议和策论,基本都是刘启想做,但贵为天子不好亲自开口的事。
比如说,法家主张平民百姓的一切都应该受到官府监控;同理,官员也应该受到监测、军队也要受到监督。
但是,除了御史大夫麾下,那几百巡查御史外,朝堂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专职监管的人员。
军队由皇帝直掌,交付在亲密外戚或心腹大臣手中;至于百姓——先帝更是明诏再次强调:法无禁止则无咎。
廷尉张释之,享誉天下者何故?
——民不举,则官无究。
如今,晁错已经做出一副‘此事乃宵小作祟,我内吏必会给个交代’的姿态;这很可能也是刘启的态度:目的达到,到此为止。
而栾毅闻炫音而知雅意,赞同了晁错的说法,承诺不再追究那些‘记恨自己和祖父’的宵小之辈。
栾氏给了面子,晁错代表天子刘启表示认可,接受栾布的投诚;晁错自身则应下与栾氏的联姻。
也就是说,天子刘启答应给栾氏一个交代,栾氏则答应不再追究;天子得以在朝堂上安插党羽,栾氏顺利抱上皇帝的大腿,双赢。
韩睿的感觉没错,这确实是一桩政治谈判——双方各自妥协,得到自己需要的,皆大欢喜。
却没有人在意真相,也没有人在乎那些无辜的,在这件事中受伤害的人。
比如说,韩睿。
听栾毅说完这个中缘由,韩睿心中一口郁气凝结,嘴角挂上无奈且自嘲讥笑。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将近四十岁的中年大叔,韩睿自认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也早就预料到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的角色——棋子而已。
但他实在没想到,一个棋子的命运是如此的悲哀:自己几将丧命,却只是为执着自己的那个棋手,换来了一点点筹码而已。
弃车保帅都成了奢望,他顶多是个被牺牲掉的小卒,换掉了对方一只马,乃至于对方地一个小卒而已。
最让韩睿心中闷苦的是,那个执棋者,正是被自己当做靠山的栾布。
身边出生入死,推心置腹的兄弟,那个靠山的亲孙,也只是棋盘上的一子而已。
韩睿豪不怀疑,若有必要,栾毅同样会被弈者放弃——弃车保帅之类。
见韩睿情绪顿尔低落,栾毅拍拍他的肩膀,悠悠道:“是不是很失望?”
“对这世道,对这朝堂,对这天下失望?”
韩睿摇摇头,叹息道:“真要说起来,如果我是那个执棋之人,同样会这么做。”
“冷静的棋手,不会在乎一时指的是,而是需要纵观全局,衡量得失。”
“只是生而为人,欲壑难填,念头不太通达罢了···”
栾毅轻点了点头,攥拳轻砸在韩睿的肩上:“也不全对。”
“祖父是棋手不错,但我们不是棋子。”
“我们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说着,栾毅脸上挂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男儿志在四方~”
“如果不想做棋子,何不试试成为执棋之人?”
韩睿摇头苦笑一声,洒脱道:“虽然你安慰人的技术很烂,但还是谢了。”
“我还不至于被这么一件小事打倒!”
栾毅却是没有同以往般暴怒,微微点点头,踩在郑钟的背上下马——到家了。
强忍心中别扭,韩睿欲言又止的将手中缰绳交到郑钟手上,与栾毅一同走向府内。
“哎,如果可以的话,对郑钟好一点。”
嗯?
栾毅诧异的回过头,看着韩睿的眼中满是疑惑:“你和他有交情?”
摇摇头,韩睿唏嘘道:“是人就都有自尊,你这样对他,将来若是有祸事,他又怀恨在心,恐会不利···”
“要知道,敌人的剑,永远没有朋友的刀锋利。”
栾毅顿时慎住,品味着韩睿的话。
抬起头,就见韩睿看向自己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的萧瑟,便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韩睿心中郁气稍散,拍拍栾毅的手臂,负手向着后院走去。
栾毅看着韩睿离去的背影,心中涌上一丝陌生的感觉,就好像···
像十几年前,父亲醉酒回家打栾毅时,当时尚在人世的大哥趴在自己身上,替自己受下父亲的鞭子···
猛地摇摇头,栾毅巴掌拍拍脸颊:哪怕结拜,你也休想做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