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依稀记得大伯坐在家门口的桥头抽着旱烟的样子,他总是不说话,听着其他人聊着村里村外的事,但他总能用他已经不怎么看得见的眼睛大老远杨树的车,等到杨树开到跟前时,他已经和几个老邻居说好他家杨树回来了就不和他们多聊了。
五月的一天,杨树收到一份挂号信,信的内容让他急忙买了最早的回家车票。
挂号信是一份遗嘱和村委证明,遗嘱的落款中除了大伯的名字外还有两名村干部的姓名,落款中注明是见证人,还有帮着写遗嘱的村里会计的名字。
杨树的大伯在十几年前就因糖尿病双眼失明了,只能分辨白天与黑夜,当时定性就是一级残疾,因他不到三十就得了这个病,加上当时家庭条件困难,也没有娶妻生子,至今还是一人居住。原本村里也有一位三十来岁带着孩子的妇女经过村里人介绍给他结个伴,但杨树大伯不想拖累她也就没同意。那女人听到他没答应,也经常让孩子送些吃的来,或许是看着他可怜,或许是看着他人好,不过后来杨树才知有一次她看见他大伯歪着脑袋听着声音拄着拐杖轰走了一群在骂她孩子‘没爹的’的孩子们,并告诉孩子不要怕,大伯替他撑腰,这让她很是感动。
等到杨树回到老家,村里有人在村口等他了,那不是别人,是村会计,他们简单的交流了一句后就匆匆往山坡上走去,杨树进了大伯他那虽很陈旧却没让人感觉破财的房子时,他看见大伯房间门口站着村长和其他几位村民。杨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村长赶紧让出道来让杨树进入。
杨树看着头上巴扎着绷带的大伯闭着眼睛气若游丝躺在床上,心里头已五味陈杂,眼眶里即可变得湿润,但他来不及想,几步上前抓住了大伯的手。
杨树心里在播放电影桥段一般,他听见大伯在学校老师面前连声道歉的样子,他看见大伯为了他和邻居吵架的声音,他闻见大伯在他放学回家时裹着裤子忙着炒菜的样子。
大伯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杨树在叫他。
他用手指了指床头上挂着的一个帆布袋,他说不了话,只能用手指指。杨树擦了擦眼泪后侧身望向大伙,村会计赶忙把包取了下来,打开来给杨树看。
原来这些大多是杨树从小得的奖状,还有一些大伯的证件以及一些祖上留下来的古币和银饰。
杨树守了一夜,深怕大伯就这样走了,乡里的医生已告诉他准备后事,而且县级医院也已经说不行了。脑部高压,后脑只能暂时止血。
他一边翻看大伯就给他的东西,一张张照片,一张张奖状。
大伯在清晨醒来突然对杨树说:“树儿,树儿,我想喝碗鸡蛋粥。”
杨树一听就已泣不成声,他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后的告别,他压着声音哭着,应着,只是他那颤抖的双手根本找不到家里的鸡蛋,泪水不停的流下来,滴到一只手拿着的米箱上。
等到他回来时,挂在床头的点滴已不再往下落。
杨树在大家伙的帮忙下完成了大伯的后事。从此再无亲人的老房子他站了很久,看着窗台边挂着的玉米棒子,看着喂养的鸡,看着门口的拐杖。在杨树的一声长叹中关了院子的大门。
村里人都说杨树大伯虽没娶妻生子,但还好有人送终。
是啊,起码有人送终。
这是杨树他的承诺,他想不到会来的这么快,事到如今却成为了他的愧疚,要知道是这样,自己再怎么样也要把大伯硬拖回城里去,就不会让大伯一脚踩空失了命。
他想起往事,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尽孝,虽不是亲生却胜似父子。
杨树从小就没了父母,母亲改嫁,父亲早逝,原本可以依靠的奶奶也在他七八岁时过世,要不是他大伯主动去把他领回了来现在就不知道他会在哪里游荡。
杨树回到了家,从包里取出一只烟杆子,擦拭干净,恭恭敬敬放进了书房的玻璃柜子里。他看了很久,似乎总感觉摆放得不够工整,又把他取了出来紧紧握着,良久后他终于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