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适中的声音,浑厚中又带着一份清新脱俗。同样的曲子,甚至同属一个调调,但从两人嘴中哼出来却有着天壤之别。那人哼的很好,而且具有安抚性,那些被勾栏惊着的动物都安静下来了,林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你是谁,为什么会这首曲子?”蒹葭在勾栏的国家有无数种唱法,而她刚刚哼唱的,是她母后谱的曲,她只私下唱给她的孩子听过。
“我?”那人用手点了点他自己,勾栏点头。这深山老林,想找出第三个活人恐怕也困难吧。
“哦,我叫范宸晞!”那人冲着勾栏伸出手,开始做起自我介绍来。勾栏有些警觉,没有与他握手,那人也没说什么,自然的收回了手,“姑娘对我可是有敌意?”
敌意倒没有,勾栏只是有些警惕,这人出现的地方太过诡异,又不是大夫,也不是猎人,无端端的在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别说是和自己一样迷了路,这打死勾栏勾栏都不会相信的。再说,她刚刚问的是他是谁,意思是他干什么的,又没问他名字,勾栏觉得他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所以这人嘛,在勾栏觉得就会更蹊跷了。
“姑娘面目姣好,五官精致,笑起来自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为何要苦着一张脸,莫不是因为在下,因为在下打扰了姑娘唱歌的雅兴?”
明明是再清爽不过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居然油哩油气的,若不是他长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眼神也还算虔诚勾栏要把他当登徒浪子暴打一顿了。别怪她想法暴力,她只是心情不佳而已。
天总有下雨的时候,人总有尴尬的时刻。绕是范宸晞这样最擅长与人交谈的人,碰上勾栏这样一问三不答的人也只能是束手无策,缴械投降。
“刚刚听姑娘一曲蒹葭,唱出了无尽相思,无穷眷恋,想必姑娘是在想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勾栏不语,没承认也不否认。她只觉得这人不简单,光是这样一段走音的曲子,他竟然听出了这么多。
“小生不才,秦歌城小小乐师一个,如若姑娘不嫌弃,小生请求为姑娘奏琴,好歌该有好的乐声相伴,这样才不会显得曲高和寡,姑娘认为如何?”
竟然是个乐师,那到这山林里是做什么的?一个疑问解开了,另一个疑问便从心底升腾起来。不过,这些并不是勾栏最在意的,她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会这曲子,她以为他是蒹葭的人,更认为他是她不曾见过或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当年的身边人。
“为什么你会这曲子,这曲子是我母亲谱的。”
“原来姑娘在意这事,那么姑娘大可放心,这曲子,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只是觉得它哀婉动人,便听的仔细了些,哼了两句,若是姑娘不喜欢,我不学便是!”
“今天才听到?”勾栏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天才啊,才不过听了一遍,就已经在自己不着调的歌声上做了修改。仔细听,其实他吟唱的还是和母后的有区别的,一个英气,一个柔婉,事实上,勾栏不得不承认,他在片刻间做出的修改比她母后整整一月谱写的乐谱还要精彩。
“是,今天才听到的!”那人肯定的回答,“请姑娘相信,在下并不是有意偷听。姑娘唱歌时在下正在那棵树下冥想。”说着就指给勾栏一棵树。
那么近的距离自己怎么会没发现?勾栏诧异,心想自己当时一定是吓傻了,才没注意到周围的。心里觉着深山老林就真的以为没人了,这次是太大意了。
“那把琴很好!”
远远的看着范宸晞手指所指的地方,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平放在地上的那把琴。血色的琴身上绷着七根晶莹剔透的琴弦,琴面上有花纹,暗色的,与琴身融为一体,勾栏在远处看的并不分明。
“那是落霞琴,用千年生千年长的血梧桐的枝干做的!”注意到勾栏看着那把琴的眼神,范宸晞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千年生千年长?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树木吗,若是有,那云寿国的长寿木也就不算什么了,毕竟,比起千年,那还真是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感觉了。
“这么好的琴,为什么不给它配一个合适的流佩,这样孤孤单单的多寂寞?”范宸晞将琴拿到勾栏面前,勾栏伸出手,轻抚琴身,腻腻滑滑的,很不舒服。
皱眉,收手。是出现幻觉了吗?勾栏被吓到了,她的手上有血,满手都是血,妖邪的红色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啊!”勾栏猛的后退,尖叫着,奔跑着。恶魔,恶魔,她的脑海只有一个词。她偷东西,她伤人,但她从不会让她的双手沾上鲜血,她怕血,很怕很怕,除了剑舞的血。
“小心!”
在勾栏的脚绊到树藤摔倒前,范宸晞成功的抓到她的手,一用力,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恶魔……”怀里的人受惊过度,含糊不清的重复着一个词。
“没事了,都过去了……”
让人安心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还好听。勾栏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恐惧消散了,烦躁不安的感觉也被冲淡了,那些血肉模糊的人,那些声嘶力竭的叫喊仿佛都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看不清听不明了……可是他是谁,现在在眼前的又是谁,为什么他们的声音都好熟悉。
相由心生。看着她惊恐的盯着双手,拼命的想要逃离,他想,她可能看到了鲜血,看到了被刻意掩埋起来的回忆。
“对不起!”将琴绑在胸前,背起勾栏,离开密林。
触摸琴后产生幻觉的人并不是没有,却从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激烈的。这是一把有灵性的琴,它可以让人看到心中最深的执念,那种刻到骨子里,融到血液中的执念。
“小哥哥,小哥哥,你跑慢点,月儿要跟不上你了!”
每每想起心中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范宸晞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不,或许比这更痛苦。
十年前,他跟着父母出使沧澜,在那里,他遇见了一生的挚爱。
初见她时,她正仰着头一脸沮丧的看着一棵老槐花树。那里有一片槐花林,粉白相间,可她却站在了一棵金色的槐花树下,林中唯一一棵金枝槐。
苍耳城四月中的天气,清爽而又舒适,微风带着怡人的花香吹在人的脸上,酥酥痒痒的,让人困意丛生,可范宸晞却决意不肯闭上眼睛。眼前的景色太过于迷人了,而让他移不开眼睛的却是树下的人。粉雕玉琢的一个瓷娃娃,让他想要亲近却又不敢靠近,生怕一触碰,她就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下来了你却不肯下来呢?如果你怕疼,没关系的,我会接住你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走到那棵金枝槐下面,用粉白的手臂吃力的抱住树干。粗老坚硬的树皮磨着女孩细嫩的皮肤,不过一会,粉白的手臂上已经泛起了刺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