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命别了纪了情,便候在宫门前,等那小皇帝遣人来找他。
这一场劫难,他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件事,这龙昭如哪里还是懵懵懂懂、任人欺凌的小皇帝。他精于谋算,功夫如何他尚不清楚,但能将他们这些三界六道顶尖的修行者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这件事的内情,知道真相的人,或许太后猜出了什么,但知道真相,又能威胁到皇位的人,算来算去,也只有他自己了。
看龙昭如在朝会上的意思,是没打算将他怎么样,那就是要谈了。只是这一次,这小皇帝要怎么谈,他心里也没个底。
果然,没过多久,秦公公便追了上来,弓着身笑嘻嘻地说道:“顾大人,皇上请您御花园一叙。”
顾非命回笑道:“请。”
他也没想到,他有一日竟会同那些大臣一样,向皇帝身边的太监探听口风:“陛下唤我何事啊?请公公指点。”
秦公公咂咂嘴,春风满面:“放心,是好事,陛下啊,说是要请顾将军看一出戏。”
“戏?”顾非命原本只是疑惑,如今却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也不知龙昭如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秦公公将他送到御花园不远处就回去了。
这御花园中的画在秋冬交替的季节大多都还未开,只有几株腊梅花率先绽放,充盈着花香。
他顺着绿叶与枯枝装点的小道走到一座停泊的画舫。这画舫停靠在御花园中的池塘边,专供皇室看戏所用。隔着池塘的对岸,是架得稍高一些的戏台子。每到逢年过节,太后便会请宫外请一些民间出色的戏班子进宫表演。
画舫中只有一方小桌和一把椅子,上面还有一盏微热的茶,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这时,“明月容”披着月绒缎披风,怀中掺着暖炉,她遣散了随行的侍女,独自一人漫步在御花园中。
谁道皇帝年幼,后宫无芳华美人?月光映得她胭脂红,加之些许醉意,那沙场悍将,又如何做不得女娇娥?
她抬起头,对着朗朗青天喊道:“十五年前,我明氏月容也是这南都城内一枝花,十二年前,西羌战后,再无人敢与月容成双入对!”
言罢,她解开披风,放下手炉,折一早冬含苞而未放的腊梅花枝,浅浅怡人淡香,以枝作剑,踏壁飞檐,她竟在那御花园中的戏台上舞了起来。
时而剑势豪放,颇有千军万马战时意,时而剑势细腻,颇有红台舞女婀娜姿,时而快招掠波,时而缓拂清风。
顾非命站在池塘对岸注视着这一幕。“明月容”一招一式皆牵引他的思绪。
十二年前,她是在他帐前最得意的斥候,传回讯息无数,西征凯旋她功不可没。她能平安回到南都城,也曾是他最大的欣慰。他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明月容从来都不是明月容。
君若虚放明断带走了她,明断自然也晓得南都城不可能再有她容身之地,应该会连夜送她北上。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儿。
顾非命心中有一连串的疑问,都在“明月容”心口喷洒而出的鲜血中烟消云散。
明明是冬天,没有了红莲的倒影,这血落在池塘中,竟如那夏日的红莲一般娇艳。
他眼睁睁地看着“明月容”将一柄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这不是“剖心夺舍”,这是真真正正的了解自己的生命。
“月容……”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他本没有立场那么坐。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被人拖下去的时候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血痕。
顾非命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不愿见,哪怕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明月容”。
不一会儿,躲在暗处观望已久的龙昭如走了出来:“这份礼物,顾大人可还满意?”
顾非命勾了勾唇,挤了个笑容起身迎上龙昭如:“满意,当然满意。”
他心里头明白,龙昭如这是在借“明月容”警告他,异族的修行者又怎么样,惹了他下场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