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低头一看,红木棋盘在冰雪之中,没有一丝一毫被冻得开裂。
想必也是上好的材料。
听张幼初问话,书生笑道:“棋盘之中,自有乾坤,此局叫‘天象’。”
刚欲落子,便被张幼初用手拦住,狂笑道:“先生莫急,你可知我下棋未曾输过,哪怕是张席来了幽州,我也没输过半子。”
那书生顿了一下,纤细手指一捏,将棋子收了回去,正色道:“公子夸夸其谈了,世上大国手唯二,凉州大策士张公、徐州大圣人王公,若是公子能对弈张席,也不妨在称呼上多个大字。”
张幼初哈哈大笑,道:“若是我未曾输过如何?”
书生见张幼初胡搅蛮缠,有些不快,正色道:“那便输你百文!”
张幼初点点头,正色道:“我不会下棋。”
书生哑然一笑,忽有所觉,站起身来,弯腰一躬,道:“徐州书生魏可染,谢公子指点。”
魏可染布下棋局,恐怕也是取了“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
却想不到今天有个年纪轻轻的公子,教导了自己一番。
心中无棋,方可不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自己效仿古贤姜公钓鱼,已然落了下乘。
魏可染想到这里,忽然见到面前伸出一只手来,道:“一百文。”
面对张幼初冻得干巴的手,魏可染洒然一笑,道:“且先欠着。”
“果然妙人。”张幼初哈哈大笑,顿了一下,正色道:“魏先生可有一番抱负?”
魏可染摇摇头,叹息道:“魏某与张公不同,并无抱负,张公子见谅。
“你知道我是谁?”张幼初反问一句。
魏可染点点头,道:“张公独子,天赋异禀,在这幽州之中,有如鹤立鸡群,魏某怎会不识?”
张幼初席地而坐,双手摊开,道:“魏先生,请你帮我。”
魏可染并未理睬,而是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之上,道:“公子欲谋者何?欲求者何?”
张幼初顿了一下,而后认真道:“我爹想辅佐明君登基,可这一辈子,瞻前顾后,也没见到凉王那老乌龟动手,我与我爹不同,我只想把天下搅浑,大治必先大乱,至于谁做了皇帝,倒是次要。”
魏可染微微一笑,又捏了一颗白子,悬而未决。
张幼初继续道:“我不想兼济天下,我只想独善其身,天下事自有天下人,自大剑顾枉生以来,天下英豪谋士辈出,可天下依旧是一番乱象。”
“哦?公子以为如何?立民举之事?”魏可染冷笑一声,道:“魏某不敢苟同。”
张幼初摇摇头,用手抓起一把棋子,道:“我曾在大沽山招揽英才,能读字者百里无一,民智未开,民举之事,来之过早。”
魏可染眼前一亮,放下那颗白子。
“我爹刚来幽州的时候,有谋士拜访,称师从敬文先生宋启基,绘了一幅分权图与我爹。”张幼初眼神一瞟。
“分权图?”魏可染愣了一下,忙打断道:“此人可是辽东学士焦阑直?”
“正是此人,魏先生认识?”张幼初点点头,而后继续道:“我爹拿起一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我爹一袖子给哄了出去。”
“魏某来幽后,焦生曾给魏某写过一篇书信,不过并未言及此事。”魏可染收起一颗黑子,叹息道:“想不到,张公爱才之心,竟不息损文名相护。”
张幼初挠了挠脑袋,他还是不太懂其中的意思,老爹哄走他还是出于爱护之心?
魏可染忽然一抬头,道:“那篇分权图可还在手上?”
张幼初摇摇头,道:“我爹给烧了。”
魏可染点点头,忽而看了张幼初一眼,笑道:“魏某游青州时,有人言欲图天下,予我从龙之功,魏某不取。游苏州时,有人欲图江湖,予我长生之术,魏某不取。游交州时,有人欲图商市,予我荣华富贵,魏某不取。公子又欲以何物,易我之命?”
“一月百文。”张幼初看着魏可染,目光清澈,认真道:“外加一地黄金。”
说完,揽衣而跪,头颅碰地。
青石可响。
“请先生帮我!”
哗啦啦,张幼初手里攥的黑子落了一地。
“头一个月,怕是要挨饿了。”魏可染叹了口气,道:“我欠你的百文,第一个月相抵了。”
张幼初抬头,喜上眉梢,魏可染无奈一笑,伸手相扶。
“主公请起。”
齐国盛元十九年冬,粮王张幼初,见策士魏可染于幽州,而后风雪大作,刮旌旗入渤水,大鱼衔之,遁于四海,天下乱局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