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眼球、手指、毛发、脏器……人体断肢在刺目的腥红中交缠重叠,以某种无序却又韵律的规则平铺在书房的地面上、桌子上、甚至泼洒到了码着整齐藏书的书架上,书写出缭乱而疯狂的圆形符文。
血色的界限便止步在我脚尖前不到一指的距离。那个纯白色的十字架不知什么时候从我的领口垂坠出来,悬停于胸前,就像是想要对前进的我施以阻力一样,暗示着我不要再靠近。
我脚旁丢着半截靴子,靴子主人的脚踝被齐齐切断,露出了条理分明的筋腱与骨骼。而他主人的另外一部分……也许是已经混杂入这血腥肉糜的“圣餐”中了吧。
而这场华丽盛大的筵席中央,端坐于书房长桌的尽头、无数断肢残体当中的,是一个一袭黑色长风衣的背影。他的风衣下摆长长地拖曳在地面那无章的符文中,但仍旧能感觉到,那身象征着海辛的制服,已经被邪恶的深红濡湿。
他低着头,肩膀上披挂着也许曾经还点缀着金边与十字的圣带是的,曾经因为此刻那用于承载神的祝福的纯白色布匹上已经爬满了黑色的脉路,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来自地狱的文字。
那个两鬓斑白的身影,难道说……
“威廉……叔叔?”我听从了十字架的暗示,没有轻易踏入书房。
威廉的头颈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以某一根颈椎骨为支点,缓缓撬起了他的头颅。
“崔斯特”
他张开了稀落牙齿的干瘪的嘴唇,朝我舒展开双臂,就像是想要欢迎我回家一样。在他的双手掌心被彻底洞穿,仍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宛如受难而被贯穿了手心的父。
他的头顶被扣以指甲与牙齿编织成的荆棘头冠,已然扩散的双眸中弥散着悲悯与茫然,浑浊的血泪顺着眼眶滚滚而下。
“崔斯特……”他再一次呼唤着我的名字,“欢迎回家。”
前胸的十字架蓦然灼热,似乎是为我抵御去一次深渊的力量。
我握起十字架,于嘴旁亲吻,颤抖的嘴角苦涩地勾出一个弧度:“威廉叔叔,我没想到您是这么迎接我回家的。”
我曾经无数次地在脑海中想象排演过,当我再次回到海辛家的时候,除了崔西和弗兰肯斯坦以外,那些编排我已死的人们会以怎样的神情对我。是惊愕错然、还是愤懑不平、亦或是……哪怕有一点点宽慰或者如释重负?
不论怎样,我都曾经是这个家族的一员吧,即便我再如何重申我对于海辛家的不屑,我也不可能没有那么一点点奢望这个家也曾经把我当做家人。
但如今答案已经尘埃落定。迎接我的只是……狼藉与残骸,还有一个总是给我下各种非人道命令、我一切故事的源头……只是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否还能名之为人类的叔叔。
“等一下!”
是崔西的声音,只是似乎有些距离。我突然看见在书房被打碎的落地窗外,一个酷似弗兰肯斯坦的背影的人,和另一个身穿斗篷的人,正拖着崔西往远处跑去。
……怎么回事?
可是眼前的这一条血线……我该如何跨越?
“崔斯特……崔斯特。”威廉向我伸出了双手,就宛如想要对我施洗,但从他双掌间流下的却只有绵延的鲜血。他张着口,不断呢喃着我的名字:“把它给我,给我吧……那个十字架,美第奇家的……无垢的白十字……”
我一手紧攥十字,另一手已经将长刀出鞘握在手中:“你想要它做什么?”
“降临、降临……让天使降临、让加百列降临……引领,引领海辛们在深渊的浪潮到来之前,登上诺亚方舟……”他挣扎着蹒跚起身,染血的圣带下端仿佛被灼烧过一样变得焦黑,而随着他身后簌簌而下的是一片片漆黑的羽毛,宛如传说中的堕天使。
“孩子,要是我再早一些明白天使降临的条件……要是你、你再早一些将白十字带回……也许长老们和那些孩子们就不会牺牲了……”他仍然向我伸着双手,但微垂的双臂却仿佛暗含着乞讨的意味。
我深吸了一口气,刺鼻的血腥气让我浑身发冷:“……什么意思?牺牲?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让天使降临?”
天使,或者说加百列,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早就已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