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郡主的辛苦,属下全都看在眼里……”沈狄不知为何郡主突然提到这个。
箐蓁笑了笑,笑中含着沈狄不解的深意,“我不是说这个。今日陛下已经为我赐婚……你知道的,无论是嫁谁。”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这种苦涩出现的难得一见:“我都不可能能给沈家留后。我生不了孩子,此事毋庸置疑。”
“郡主……”沈狄的心像被人高高地揪起,而后又重重地抛下。
“虽然对不住沈家,对不住爹娘在天之灵……不过我就这样了,没办法。”箐蓁耸了耸肩。
女子行军多有约束,单单是例假一事就令人头疼不已。所以一旦箐蓁得知有药可以阻断例假,当然是毫不犹豫,纵使常年服药的结果是不能生育。
路是她自己选的,药也是她自己吃的,她已经决定此生从戎,那么就算是怀孕,也是一种对她的羁绊。
箐蓁轻飘飘地说:“沈家军只听沈氏号令,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带着沈家军。如今是太平盛世,我更没有必要守着兵权不放,叫人怀疑。”
又想到了什么,她说,“我误打误撞走到今日,只因为一个‘沈’字,其实从小胸无大志,喜欢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日子。南宫棣的毒……就连仙姚也只有三成把握,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我想着,等日子安稳下来,带他离开京都。”
离开京都,天大地大,无拘无束。
“郡主!沈家军不能没有您!”沈狄大震,郡主看起来就有些不对劲,说出来的话更是吓人了。
箐蓁看向沈狄,眸中明亮:“沈狄,你姓沈,你明白吗……今后沈家军迟早要交给你的,你不许令我失望。”
沈狄“砰”地双膝跪地,眼球像木刻了般,“郡主您说什么胡话呢?沈家军不能没有您!再说老将军恩典赏了沈狄一个沈字,可沈狄身上毕竟没有沈家血脉,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
箐蓁笑着看着沈狄泛红的眼眶:“平日里待你严厉,也是为了你好,有怨气也不许撒,今后我会逐步让你真正入朝为官,不用一天到头跟在我后头溜达。”
“郡主!”沈狄哽咽着说,“不可!郡主,沈狄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生来就是要守护郡主的!除非属下死了,否则沈狄绝不会离开郡主半步!”
大老爷们在自己面前红眼眶,箐蓁不太经受得住,话不知味,“没出息的,都是要成家的年纪了。”
沈狄木木地固执道:“属下就是没出息!属下也不成家!一辈子就这样守着郡主了!……”
“傻话……”
然而世界上感动人的,大多都是傻话。
……
一下朝,谢蘅便快马加鞭来到卫将军府,可惜又吃了一次闭门羹,守门护卫说郡主并未回府。
谢蘅有些懊恼。
尽管他在朝堂上碍于形势未发一言,可他也时时关切着箐蓁的情况。看到她孤身一人站在群臣之间,心里涌入的辛酸做不了假,但这场戏他不过是个配角,不够资格登台献唱。
后来发觉她脸色有点儿不对劲后,谢蘅立马就想来府邸找她。
遗憾的是两人终究心意不通,回的不是同一处地方。
“劳驾兄台,”谢蘅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九慕公子在府里吗?”
正议大夫尚书右丞的一句“兄台”直接吓到了守门护卫,舌头都捋不利索,“在、在在,公子在,大人要进去见公子吗?”
“嗯,劳烦通传一声,就说谢子芜前来拜访。”谢蘅道。
南宫棣意外,在大誉卫将军府竟然还有人前来拜访他,听到是谢蘅后,迟疑半刻还是将他请了进来。
谢蘅朝服未换,绯袍金纹,如圭如璋,然而他丝毫不拿身为朝廷重臣的架子,一进门就伸手做礼。
“九慕兄,打扰了。诶,脸上这是怎么了?”
南宫棣起身相迎,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服饰,“无碍。谢大人,请。”
两人围坐于院中的石桌,绿珠奉茶后悄悄退下,周围便只有虫鸣为伴。
谢蘅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道一句“好茶”,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放下茶杯道,“听九慕兄口音,不像是京都人。”
“确实不是。”南宫棣只当听不懂他试探的话,也不心急,慢慢听他想说些什么。
宦海里摸爬滚打的谢蘅怎么可能看不出南宫棣的戒备,他轻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真儿看起来像是聪明人儿,其实谢蘅所认识的人中,属她最痴。”
南宫棣将茶杯放置唇边,微微颔首。
“沈伯父只有一个女儿,自小就便把真儿当做男儿来养,隆冬里直接把她丢进冷得刺骨的河水里;秋猎时丢给她一把匕首,五日后才将她找回来,那时候她才六岁。”
回想当初,谢蘅眼上好似蒙了一层薄纱,感慨良多,“她自小就很坚强。沈狄说,骠骑大将军过世时,她在墓前跪了一夜,硬是一滴泪也没有掉。”
谢蘅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想她一人跪在边疆的坟前,从此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他心中一疼,“怕是只怕她坚强惯了,到头来连软弱都忘却了。其实人生在世,何人不渴望有一人足以依靠?”
谢蘅是时常面圣畅言之人,音调中的感染力非同一般,南宫棣不知该说些什么,莫名就被谢蘅感染得轻轻一叹。
“九慕兄,”谢蘅看向他,“谢蘅请你只当她是一个寻常女儿家,需要呵护,需要珍视,望你不要辜负了她。”
“我知道。”南宫棣应得有些烦躁。
这些话没理由是从谢蘅嘴里出来,再告知他。
谢蘅将南宫棣眼底思绪全数收入眼中,道:“今日真儿进宫,九慕兄知道吗?”
南宫棣不解抬头。
于是谢蘅把朝廷上皇帝、太后、群臣和箐蓁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南宫棣,以期望他从中看出一些什么。
显然,这一番话不是无用之功,谢蘅言辞之巧,俨然把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惟妙惟俏的转述出来。
南宫棣听到“赐婚”两字时,神情很不自然,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谢蘅还是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了无名的纠结。
待听到那一句“屠夫的妻子”时,他眼神都变了,魂不守舍地微晃动了一下。
感情的事情,或许有时真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一个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谢蘅看到南宫棣的脸色,什么都明白了,他目的达成,心中的石头落下,拍了拍南宫棣的肩膀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