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记得很清楚,宋瑾的身体有好转的的那天,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她少时聪敏,过目不忘,卦卜无差,是所有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可无论是幼时在使教自己夫子震惊的合不拢嘴的时候,还是最近这一路上诊治疑难杂症的时候,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满足感。
明明是个少年人,可在懂得了太多事情之后,她常常觉得自己心里住的是一个老妪。她的心已经空荡荡许久了,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有这种单纯的满足和喜悦是什么时候。
宋瑾的好转让她觉得,扔掉自己的规矩,也是值得的。
她或许病了,但又或许,只有现在她才是正常的。
傅景端着药,一步步走向宋瑾的帐篷,路上,不少士兵和村民冲着她打招呼,她微微的点头。
帐篷里,宋瑾正在看书。病重那几日除了躺着什么都做不来,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动的性子,但是仍然觉得十分压抑和憋闷。如今好了许多,便总想寻点事情来做。
手里这本书是傅景的。傅延泽的马车里装了不少傅景的闲书,正史野史,传奇记事,五花八门,都很有意思。原本里面好像还有几本话本子,可是却在送来不久便被傅景急匆匆赶过来拿走了,倒是勾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不过他问了两次,傅景却是神神秘秘的,一直转移话题不肯说。
“宋哥哥,药来啦!”傅景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掀了帘子,一步迈了进来。声音清脆欢快,送个药生生让她给弄出了开饭的架势。
宋瑾看着她,有些好笑,放下手里的书,道,“怎么这样开心。”
傅景笑弯了眼睛,“宋哥哥好了自然是让人开心的。不仅是我开心,营地里的人都很开心。”
傅景说的这是真心话。若非之前宋瑾执意出城,甚至动了刀子,城外人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来大夫。宋瑾虽然没有特意说过,但底下的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怎么会不聊天的呢,以至于后来城外的百姓都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对宋瑾都感激非常。
宋瑾被她带的也开心起来,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很习惯地被傅景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
药味被压了下去,口齿生津。
宋瑾含了一会儿,才问道,“小景,别的病人怎么样了?”
傅景接过他手里的空了药碗放到了一遍,坐在他床边,拄着下巴一边看他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外面还算不错。这几天只有几个人得病了,有些在你后面发病的人也都好了起来。”
傅景说着,冲着他促狭地笑了笑,“宋哥哥已经被人落下了,可要快点追上去,早点痊愈。”
宋瑾被她时不时地耍宝弄得发笑。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宋瑾微微抿了抿唇,问道,“伤亡的人数怎么样?”
傅景一顿。
尽管所有人都在尽力医治,可是正所谓治病不治命。大夫不是救命的神,受到治疗的人里,有人被治好,便自然有人没法治好。再加上,还有一些人,甚至连诊治的时间都没能等到,便在无尽的呕吐的折磨里去了。
像是宋瑾这样能够得到如此精细耐心的照顾的,没有几个人。何况,每天傅景都给他变着法地熬制温补的汤药,宋瑾仍然是瘦了一大圈,更别说其他人坚持的艰难了。
望着宋瑾的眼睛,傅景垂了眼,一件从前看来平常的事情在宋瑾面前竟让她感到不忍。
“沿柳村的人病重的最多,周围的村落里虽然不似沿柳村的人病的那么重,可是还是感染了不少,尤其是沿柳村下游的村庄。营地里健康的村民不算太多,所有医生一共接诊大概有一千多人,到现在……有三百五十三人没能挺过来。”
宋瑾本来好不容易带了一点红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傅景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原本嘴里邀功的俏皮话却有些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