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似有所觉的停下话语,低着头瞧了两眼沈风瑶,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喉头抖动,又抿了抿干裂的唇瓣,知道她是想喝水了,却装作没看见般一步也不挪动,只说:“小姐既醒了,不如今儿个就去给大小姐陪个礼。”陈述的语句,说的理所应当。
本就喉咙积火的于乐瑶听了这话,更觉火大,自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来了个人不给水喝不说,上来就逼着她去给人赔礼道歉,简直莫名其妙!
见于乐瑶面色微沉,小姑娘却轻笑出声,道:“小姐莫不是还等着盈袖双溪来喂你吃喝?嗤,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呢,因着小姐的莽撞,那两位各被太夫人叫打了十五板子,这会子怕也不耐烦再见到小姐。小姐若是应了奴婢的话去低个头,奴婢立马就伺候了你吃茶喝水。”
听了这话,再看圆脸姑娘一脸志在必得的神情,于乐瑶皱了皱鼻头,听这小姑娘话语间句句维护什么大小姐,难道她不是自己这边的丫鬟?
只是现在的于乐瑶也没精力多想,她浑身都有些酸疼的难受,最疼的位置还是在后脑,抬眼瞥见额头上裹了一块白色头巾,于乐瑶一惊,难道这里的小姐也是因为头部受重伤,所以才让自己穿越过来?
猜测自己受伤的于乐瑶也不敢再乱动,头上穴位最多,磕一下都有可能死人,出车祸已经让她很后悔了,她可不想再来个什么意外。
看过不少古代小说、电视剧的于乐瑶疑惑,常听人说古代最看重嫡庶有别,庶子庶女无论无何也比不过嫡子嫡女,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就像圆脸姑娘所说,躺在床上的这位小姐得不到家主的喜爱,即使是嫡女身份,过得也不如庶女威风,底下人伺候的人又都是最会见风使舵,哪能不受欺负。
于乐瑶心里也为这不知名的小姐道一声可怜,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向着她,病卧床榻四五天也无人看管,刚一转醒又被逼着给别人低头认错。
圆脸姑娘见于乐瑶撇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暗道一句不识时务,也敛起笑脸,冷哼一声,道:“小姐既是没想明白,就好好再想想。奴婢出去给姐妹们说小姐还未转醒呢,也不用急着来伺候,小姐就再歇些时辰吧。”撂下话语,小姑娘快步出了屋门。
于乐瑶躺在床榻上听着关门的声响,悠悠地转过眼梢,见屋室里再没有别的人影,也觉得清静不少,试着自己挪了挪身子,却是一下都动不了,估计是饿得没得力气。
望着满屋古香古色的摆件,于乐瑶叹气,唉,看来自己是真的穿越到古代了。也好,只要不用再看到那个男人,于乐瑶甚至觉得穿越也挺好的。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时刻提醒她想起那个难堪的时刻。
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试着想叫个人来,可是嘴张了半天,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既不能动弹又说不出话,于乐瑶又急又燥之下,只觉得两眼一黑,竟又昏了过去。
于乐瑶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漆黑密闭的屋子里,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从角落里飞出许多亮光,眨眼望去,亮光越来越多,彼此相连成几幅画面,仿若走马灯般一一在眼前略过。
一间挂满喜庆红绸的屋室内,一名相貌出众的女子面色苍白的仰躺在鲜红的被褥上,略显疲惫,头侧摆放着两个崭新的婴儿包被,进进出出的丫鬟和妈妈们端着铜盆和干净的帕子,忙碌地清理着杂物,没过多久进来个面相沉稳的妇人,向女子行了礼就抱着两个婴孩出了屋。
眼前视线一转,于乐瑶便觉得自己成了其中一个婴孩,好奇地观望着外界的一切。
于乐瑶一阵心惊,暗想自己不会又重新穿越到婴儿身上吧,却发现这婴孩的身体并不受她控制,出声动作完全自主,自己只是通过婴孩的眼睛看着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忽的白光一闪,她大脑里像是被人强行灌进了许多信息,等她再睁眼一看,惊奇的发现身边人都不陌生了。她知道刚刚躺在床上的女子是自己的母亲许氏,同自己一起被抱出来的另一个婴孩是自己的同胞妹妹,而现在抱着自己的沉稳妇人是在太夫人身边伺候的幸妈妈。
不仅如此,于乐瑶甚至清楚的知道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丫鬟的名字!于乐瑶惊异地望着眼前晃过一张张即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那日是她和妹妹出生的日子,因是府里头一次出胞胎,又都是嫡亲子女,府里上下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氛,张灯结彩的庆贺了大半宿,幸妈妈将她和妹妹交到一个面庞白净的年轻男子手中,她知道这名面相儒雅的男子就是她们的父亲,司徒晔。
司徒晔笑着要抱抱她和妹妹的时候,只有她突然大声嚎哭了起来,于乐瑶有些讪讪地打量了眼抿起唇瓣不太高兴的司徒晔,无奈地想着,这可真跟她没半分钱关系,完全是婴儿的自主行为,她一点都不能控制。
三朝时,贺礼满门,因着大老爷司徒晔的官职,又有宫里太后送来的贺礼,亲朋挚友、文武百官皆连着送了三日的贺礼。太夫人来看她和妹妹的时候,妹妹对着太夫人咯咯地笑了两声,太夫人便高兴地指着妹妹说,生来会笑,定是苍天眷顾咱们司徒家,又逗着妹妹说了许多的吉祥话,一同住府里的两位叔叔和婶婶也附和着称妹妹长得好看。于乐瑶也想笑,可婴儿不笑她也没有办法。
满月时,宾客盈门,满府里都说着吉祥的话语,太夫人笑着给她和妹妹一人一对银镯子、银项圈和长命锁,又让妈妈们抱着给宾客瞧了瞧,讨了许多的称赞。但因妹妹见人就笑,她却十分爱哭,没一会儿她就被奶娘抱回了屋中。奶娘哄她睡觉的时候低声嘟囔,哪有这么小的孩子见着人多不哭闹的。于乐瑶听了也认同这个理,小孩子嘛,都怕生。
百日时,因母亲身边没有亲眷,府里便请了旁亲的舅舅行认舅礼,又为她和妹妹分别起了名,一个名唤乐瑶,一个名唤云槿,复姓司徒。奶娘在给她洗浴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说,木槿是太夫人最喜欢的花,顿了顿又道,瑶是美玉的意思,自然也是好的。于乐瑶倒觉得没所谓,乐瑶这个名字正好,只于她不同姓,好听也好记。
周岁时,行抓周礼,早早的她和云槿就被奶娘抱起,奶娘低声在她耳边说,要抓毛笔和书本,连连念叨了两遍才将她交给司徒晔。司徒晔给她和云槿沐浴洗礼后,换上太夫人亲手准备好的衣帽鞋袜,两人被抱到厅堂,放到八仙桌上。于乐瑶眼看着活泼好动的云槿一把抓了身边的书本,咯咯一笑,又欢快地爬到她的面前,先她一步抢走了毛笔。
于乐瑶知道古代非常重视抓周之礼,代表着个人以后的发展方向,她虽心中着急,却也没有办法。看了这么些时日,她也有些弄明白了,这是在看司徒乐瑶过去的日子呢,难怪她不能说也不能动,毕竟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什么。
于乐瑶望了眼满脸担忧的奶娘,又望了眼笑眯眯看着妹妹的太夫人和司徒晔,最后转向面无表情看着一切的母亲。不等她多想,婴孩手中已经抓到一物。于乐瑶低头一看,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锦缎彩球,只听身后的司徒晔低叹一声兴致玩乐,便没了话语,奶娘来抱她的时候也笑得有些勉强。
之后,两岁、三岁、四岁……更快的片段在眼前一一掠过,云槿会说话了,云槿会走路了,云槿能清楚地唤着祖母、父亲、母亲了,云槿能在院子里跑动了,云槿会念诗句了,云槿云槿云槿……耳边处处都是妹妹的名字,犹如魔音。
她会说话了,只有奶娘第一个发现,她会走路了,只有奶娘来牵着她的手怕她摔倒,她也会唤着祖母、父亲、母亲,会跑动,会念两句诗了,可他们都在为云槿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儿嬉笑欢心。
眼见众人都只顾围着云槿转,渐渐长大的婴孩也知道吃醋、眼红、不高兴,甚至哭着耍赖了。
只是,每次她一哭,太夫人和大老爷便更不喜欢她,每每逗着爱笑的云槿淡淡地打发奶娘将她抱回屋中。其实于乐瑶知道,云槿也有哭闹不高兴的时候,只是太夫人会抱着她轻声哄着,还笑着对司徒晔说这是槿儿在向她撒娇呢。
五岁的时候,她和云槿被分开来养,奶娘领了分来的几个丫鬟侍婢来照顾她,云槿则被新来的妈妈带走了。分来的侍婢中有一个名叫冬霜的小姑娘,圆脸,小眼睛,总爱在哄她睡觉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自个儿说个没完。
这小姑娘赫然就是之前逼迫刚醒来的于乐瑶去给人赔礼道歉的那位。
起先冬霜还庆幸自己被分来照顾她,活儿不多也不累,虽然她有些爱哭闹,但也好哄,只是没过多久,冬霜就开始艳羡照顾云槿的那些丫鬟。太夫人喜欢云槿是府里都知道的事,她们把云槿伺候得欢心了,太夫人那儿的赏赐自然少不了。
冬霜叹着气说,同是一母所生,又是胞胎,怎么小姐就不受人待见呢?说着就拿手掰了她的脸来瞅,冬霜也才半大的孩子,下手不知轻重,扯得她直哭喊。冬霜就厌烦地甩了手说,我算是知道了,你成天就知道哭,怎么不学学四小姐,见人就笑。巴结不到太夫人就算了,怎的还巴结不到大老爷?说出来人都不信,明明是嫡亲的长女,竟连个姨娘的庶女都比不上!
于乐瑶皱着眉听她胡诌,暗想原来她早就对司徒乐瑶不耐烦了,难怪见她转醒也不先喂口水喝,竟是从不把她当小姐照顾,每日还摆了脸色给她看。
于乐瑶现在知道冬霜口中的庶女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司徒晔侍妾赵姨娘所出,论资排辈算是府中的长女,单名唤一个萱字。只因为是庶女,便不是很得太夫人的喜爱,只是大老爷却很疼她。她长得十分漂亮,人也聪明,十岁不到的年纪已经善于琴画,是府里出名的小才女。
于乐瑶转醒时被冬霜逼着道歉的对象,也正是这位庶出的大小姐,司徒萱。只是她转醒的时候明明听冬霜句句维护这庶出的大小姐,怎么现在一看,冬霜以前也是看不起那庶女似的?
那冬霜也是个极不着调的人,见不管自己说什么,司徒乐瑶都露出一脸懵懂的表情,好似不甚在意自己比不上庶出的地位,便暗恨一声傻子,每日拿了嫡出还不如庶出的话来讥讽她。平日里也不多做活,只管趁着奶娘不在或是守夜的时候与她说些庶出抢了她父亲的宠爱,又引着她妹妹不与她亲近的话来撩拨她。
时间久了,再小的孩童也能听懂话里的意思,比照着云槿的受宠,自然会对这位极少见面的庶姐心生怨恨。
于乐瑶知道冬霜这些话都是瞎编乱造,她们姐妹间接触本来就不多,不过是些口耳相传的讹言,可这并不代表年幼的司徒乐瑶也能想通。
一则是司徒乐瑶年纪太小,不辨是非;其二,也在于她一直不受宠爱的事实。整个司徒府除了照顾她的奶娘,其他旁的人都不太关注她的事,就是她亲生母亲都与她不怎么亲近,每日又被冬霜这样的下人嘲讽讥笑,与妹妹云槿更是日渐疏离,自然会有满心的憋屈。
时日渐久,司徒乐瑶心中慢慢也有了怨怼,明明自己才是嫡亲的长女,怎么会连个庶女和她妹妹也不如?就连那些下人对待自己和对待云槿也大大不同,明明她们才是一母所出,而云槿甚至都极少开口唤她一声姐姐。
司徒乐瑶在心里对司徒萱和司徒云槿都恨了起来。
性情乖僻,执拗急躁,恶言恶语,不得喜爱,这便是司徒乐瑶五岁时的写照。
没等于乐瑶发出叹息,眼前画面又一变,转眼就到了司徒乐瑶和司徒云槿的六岁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