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持续数个时辰,从天黑到天亮,一直到了晌午,沈玉澜只觉得自己身上这八斤重的服饰就要化作泰山,把自己压倒在天坛上了。
平常在国师府虽然清贫,但也没受过这等鸟罪。
沈玉澜暗暗叫苦,嘴上依然念着生僻的祭文。
熬到午时,才算得上是正式结束。
好在往日国师大人便独来独往,大典结束也无几人前来虚以委蛇,便给沈玉澜落个清静,让他独自回房去了。
他刚刚关上门,就看见尹昕早已起身,在案旁拿着本佛经看着。
沈玉澜有点发愁,这孩子来这三天了,佛经没离过手,也不知道是单纯喜欢看书,还是以后要往这方面发展。
尹昕见他回来,放下书,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师父,您回来了?”
“嗯,”沈玉澜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又在看书?”
尹昕点了点头:“佛家的道与儒家的道有许多相通之处,又有许多不同之处,很是有趣。”
都说三岁看老,沈玉澜从这一刻几乎就看到了长大后的尹昕抱着一本书,坐在榻上摇头晃脑的看。
沈玉澜问道:“几时起身的?”
尹昕答:“约在卯时。”
卯时,那也就是早上五六点钟,那自己走后不久,尹昕就起来了。
忽然,沈玉澜想起一事,犹豫半响,试探的问道:“那你……一直在房中看书?”
尹昕摇摇头:“未曾。”
沈玉澜接着问道:“你出去过了?”
尹昕点点头。
是了,外面奏了雅乐,声音不小,出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沈玉澜觉得自己那副样子被这别人看到还无妨,总归都不认识,但被这朝夕相处的孩子看到,他反而觉得有些羞耻。
于是他不死心的问道:“那你可曾……看到天坛上……”
尹昕微微笑了一下,小孩子的笑容看上去总是天真烂漫的,再者他眉目又俊又乖,笑起来像是一朵开的正灿烂的小向阳花。
“我看到师父了,”尹昕道,“师父于天坛上,神资威武,风华绝代,实在叫尹昕心生向往,不自觉看了两个时辰,直到陛下颂词,才离开了。”
……更羞耻了!
沈玉澜觉得还不如不问,尹昕的彩虹屁吹得他不知所措。他还很少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赞过,尤其是小孩子。
“啧啧啧,”521叹道,“真惨。世风日下啊。”
沈玉澜没搭理他,勉强控制住面上表情,艰难的维持住自己身为长者的最后一点尊严,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早上可用过吃食?寺里人人都去准备祭祀了,无人给你备饭吧?”
尹昕摇摇头:“尹昕不觉得饿。”
小孩子不愿意吃饭也正常,多数还是要家长强硬一些。
沈玉澜便当做没听见:“想吃些什么?我去叫人准备。”
尹昕歪着头想了想:“水晶饺,八宝粥,芙蓉汤。”
刚好,也都是他爱吃的。
沈玉澜没多想,记下后出去叫人准备着了。
他们在寺庙里没多做停留,当日休息够了,第二日便动身回去了。
牵尘道长还找过他一次,不过沈玉澜回想了一下上次交谈的过程,让传话的僧人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做梦去吧。
得到消息的牵尘道长不以为然,并十分不要脸的托那僧人又回来一次,说是祝他一路顺风。
沈玉澜看着僧人被这么来回折腾,不大好意思,告诉这人不用再搭理那神经病了。
回府之后,日子便平淡如水的过去了。
沈玉澜在听到任务的时候,便做好了要在这个世界待上十年二十年的准备。
时间转眼即逝,老管家在第二个年头去了,人跌了一跤,就此在榻上再也没起来过。那段时日沈玉澜找了很多名医,惊动了皇上,下旨将御医派来救治,但仍旧没就过来。
沈玉澜想,这大概是天命如此了,便让人将老人厚葬了。
老人比国师府年纪大,在这儿待了五十多年,平日看着严肃,实际上宽厚仁慈,对着府上的人皆视如己出,青草在他去的那天晚上就一直在哭,直到他被封进棺中。
下葬那日,沈玉澜牵着六岁的尹昕,教会了他何为生死。
尹昕紧紧的攥着沈玉澜的手,圆小的指甲陷进肉里,扣的他有些疼。
尹昕问道:“你也会死吗?”
沈玉澜道:“会。如若幸运,我会一直活到老死为止,不幸的话便是疾病,意外,天灾,人祸。人皆如此。”
尹昕闻言,手掐的更紧了。
尹昕十岁那年,青草十九,在这个年代早已过了嫁人的年龄,但沈玉澜却凭借着自己的名头为青草寻了一门身家清白的人家,将她许配出去了。
尹昕从小身边除却沈玉澜,便是青草作陪,两人虽不是亲密无间,却也算得上感情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