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如何?”
“甜滋滋的——”忆如抬头一笑,又吮了一口草茎中流出的汁液,这等天真无知之言引得十娘冷笑一声。
果不其然,半盏茶后,肚腹突然开始绞痛,随之而来鼻腔一阵难言的酸麻,她伸手揩了一把,再抬手,掌上全是拭下的乌黑鼻血。
封十娘捡起那株新鲜的断肠草,低头俯视痛到蜷成一团缩在地上的弟子,对她笨到如此地步简直无语凝噎。
“越漂亮滋味儿好的玩意儿越毒辣复杂,草木如此,活物如此,人亦如此。”
封十娘讥讽中透着奚落的口吻在她耳畔不断回响。
“你莫忘了教训——药人之血能护你心脉不绝不假,再毒之物都能慢慢克化为己身之养料,但你一样会痛,一样会生不如死。”
忆如冷汗涔涔,将十娘摆到她面前的一碟解毒药草囫囵塞入口中,只盼着能尽快解了这肝肠寸断的苦痛。
“……傻丫头,再毒之物不过伤你片刻,识得疼痛才会记在心里。但世间唯有一种毒能将你挫骨扬灰,我只盼你永远不要遇上。”
“可是天命之毒?”
天命之毒出自前朝宫廷内闱,莫说它,许多效用神奇的药、毒都在太医署代代相传的卷宗上留有一席之地。
以封十娘的才能,她毫不怀疑师傅定早已将太医署内的医毒药方全都一一背下。
十娘之难得,不是因其聪慧,过目不忘之才,而是一身傲骨——为了自身傲气,她定会行自己认定之事,百折不挠,但同样也因其傲气,她如落入淤泥内的一颗莲子,纵然生根发芽,却独自娇艳,苦楚寂寥常伴。
“天命之毒?虽霸道诡谲,我们药人却不需怕它。自来世间最诛心之毒乃是这二字。”
十娘拉开她的手掌,以指沾了露水,写下两字——“希、望?”
这怎么能是毒呢?明明,这是、这是……
“待你知道何为至毒,必然将死。你如今七情六窍闭塞,不需懂这些东西。”
忆如眨了眨眼,眼中影影重重,一时间体酥骨软,连撑起身体也乏力难言。
正支着脑袋在她床畔打瞌睡的宫女脑袋一颠,立刻醒了过来,见她睁开双眼不自觉露出欢喜的笑容。
“姐姐醒啦——”
正值她脑袋有些木,忆如眨了眨眼看清那年轻的小宫女的衣裳,迟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那身浅蓝衣裳,是隶属陛下轩辕宫之人穿的呀!
“可不敢当姐姐,这位宫人不知怎生称呼?”
小宫女将她扶起,为她扶好枕头后端来一碗米汤,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
米汤醇厚,浓浓一层米油最是养人,忆如尝了一口,落入腹中,片刻功夫一阵抓心挠肝的饿意从肚中涌上,不由张开口很有些着急的吃起来。
“咳、咳咳咳……”
“慢点吃、慢点吃呀……”
荀公公半垂着眼皮,派去听墙角的小子没什么优点,一口能上街表演的口技将屋里人的一言一语都仿的惟妙惟肖,纹丝不差。
待听完了,他那半阖的眼已全闭上了,拂尘拢在怀里,仿佛睡着了。
“陛下做的过了。”
年轻的帝王伸出手,从天上落下的月华如水淌过屋檐,照过他消瘦到青筋毕露的手掌,从指缝间散溢,最终仍归于尘土。
他虽是这大启的皇帝,但世间不属于他之物多矣——如这轮月光,如他的性命……
“若太后娘娘问起,要怎么回复?”
“毕竟潜邸旧人,念几分旧情又如何?”
可还是过了,若要不引得太后关注,就该远远离着、冷着,千万别靠近,别心软。
“朕喜欢的,乃是冷宫里的容儿姑娘。”
是——容儿姑娘,幽居冷宫,引得初登基的陛下差点儿将皇宫都掀了要接出来的容儿姑娘!
佛堂寂静,塑了金身的佛慈悲地低头俯视众生,站在龛前的雍容贵妇仰望着她经年叩拜的佛,唇角泛起轻嘲。
“天下间有这样多的美人儿,难道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秦永的女儿?”
素缕姑姑袖手站在暗处,突然想起了一张模糊的脸,“当日封十娘的徒弟似乎还能入陛下的眼。”
“她?”
日里琐事太多,倒叫太后一时记不得这个人。
那个宫女,长得……是何模样?
“齐儿念旧,当日顶撞之事——”不出人意表。
且人的眼神最做不得假,她昔日也曾动情惑心,自能辨认出陷于情爱之中的眼神,她的齐儿似乎还真被那秦家遗孤给迷惑了。
“总不能叫陛下莫名耽误下去,那宫女既然与陛下有主仆旧情,但试无妨,若能开了心结,后宫采选纳妃,皇家开枝散叶便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