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京城已阴冷了月余,风中除烟灰余烬的焦味儿,雪的凛冽气息早已弥漫,但除了火烧皇宫时下了一场,这个冬季实属干的透彻。
如今,新帝登基未久,积存了许久的雪飘飘而下,恐怕也能叫百姓心中安定起来——瑞雪兆丰年,当属吉兆。
忆如推开窗,忍不住朝外伸出手,看到裹满纱布都分不清五指的手掌方才讪讪地收回。
一粒雪沫随风吹入她的眼睛,叫她一时间冰的睁不开眼睛。
有双温暖地手捧住她的脸,温热的呼吸吐到她脸上。
“可是伤口又疼了?”
吓!
忆如勉力睁开眼睛,慌乱地拭去自己眼窝里落下的水珠,满面诚惶诚恐。
“没,不过叫雪花入了眼……”
容齐只觉指尖一空,仿佛心中也空了什么,有些不是滋味,出口的话本是关怀之意,转瞬却变作斥责般冷淡。
“你如今身体未愈,不可着凉。”
纱布下的伤口虽已好了泰半,但那些指甲一时半会儿长不出,十指之上仍是粉嫩嫩的皮肉,稍用力一些都会疼。
见主子要为她上药,忆如经过几遭,终于不像头一次一样吓得唇都发紫了,不过日常仍是僵成顽石一块,待纱布重新包裹好才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难不成我是老虎,要吃人,每次都吓的要厥过去。”
忆如此刻有心事,听到这句问话,很有几分愣。
“陛下……求陛下指一条明路。”
轩辕殿后南北两侧各有院落,北侧是殿中常用的宫人居住的房屋,都是一间一间连成排的罩房,而南侧则修理成套的院子,共有五套,历来是供皇帝面前得脸的宫人居住。
如今这五套院落荀公公住了一间,将忆如安置在最边上的一套坐北朝南的院子,这般天大的恩宠,又迟迟没有决定她的去处位份,岂非要吓死她。
忆如自然听到经过的那些小宫女的闲言碎语,不过……她偷偷觑了眼主子,心里狠狠摇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容齐默了一会儿,见她还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差点禁不住抬手要去扣她脑门。
——也不知道这副鼠胆到底是怎么逃出宫,又能挨住宫正司的刑。可见脑子不笨,就是胆太小了。
“此遭毕竟是我连累了你,你可有什么想法?”
忆如眨了眨眼,终是放心不下师父,支支吾吾了半晌,壮着胆子问道:“还请陛下告知,我师父……”
“封掌药乃是先帝御膳房所属掌药,她的尸骨遵照规矩随葬皇陵。”
忆如早已有所猜测,如今被证实,心中还是耐不住一股酸楚,眼圈一红,又顾忌着御前不能失仪,狠狠掐住娇嫩的手指,憋得脸都紫涨,方才抑下自己的泪意。
她此时脑中六神无主,噗通跪倒在地,往下叩拜,“奴婢、奴婢自知不合规矩,可否自荐前去守陵?”
“你可知守陵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
为皇室守陵可不止清苦,皇室陵寝建在山中,守陵之人不可再下山,一旦叫巡山的兵卫发现即刻击杀绝无二话。陵外偏殿却需人力维护,粮草也需自己耕种,宫中之人若非实在无门路或因罪被打发,去到这地方比安乐堂好不到哪里去。
忆如脸一白,她自然听到过那些吓人的传言,话出口她就有些悔——浣衣巷的苦日子当时叫她再也不想忍,她不知道跑去守陵是否能守住,但皇宫这一役也着实吓破了她的胆,活的好一点还是活的平静一些一时如站在绳两边的人在拔河,叫她手足无措。
容齐见她神色就知她的心思,忖度一番,道:“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你还是安心养好身体为好。至于你今后的职司……我记得你当日很喜欢待在尚食局的日子?”
忆如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空茫茫地舒了口气,点点头。
尚食局的时候,上午、下午都需跟着各位姐姐打杂,闲暇时跟着背膳单或者练手,虽然也时有被欺负的事儿,但不过些皮肉痛,早已惯了的。
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也不曾有什么愁绪,她一个总升不上去的少使,也无人要拿她当踏脚石踩……那些日子想起来,竟然觉得和吃了块儿熬糊的糖块般,甜多苦少。
容齐蹙紧的眉心松了松,口吻和缓了几分,“待伤痊愈后,便去御膳房领差事吧。”
站在屋外守着的荀公公听到主子给这丫头寻的这个差事,一口口水差点呛进嗓子眼,越发猜不透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因罪贬到浣衣巷的人,怎么又回到一开始的来路上了?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可没这规矩啊……
这也便罢了,当日陛下可是在太后身边的嬷嬷前认了这丫头房内人的身份,如今也不叫搁到后宫去,反而又要重新受御前的职,虽宫规里没这条吧,但、但这叫什么事儿啊?
“后宫,是能把人变成鬼的地方。她又笨又蠢,即活不出人样,也变不成鬼,只会落个被生生磨死的下场。”
“若太后那边问起?”荀公公大着胆子捎带问一句。
“便说是朕的意思——难道朕身为西启皇帝,连一个宫女去哪里都做不得数了吗?”
荀公公偷觑着主子已是打定主意的面色,心中一叹,算是悟了。
这丫头,可非普通的奴才,是要斟酌对待的人物,指不定什么时候真会冒头获宠。便是陛下没那个意思,以后也笃定不将她放入后宫,只要御前不犯大错,这丫头十有八九未来的出路也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