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岸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自来了河州他没有如此急躁焦灼过,下到河州的调查使看似一团和气、极好说话,无时无刻不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便是他这个常年舞刀弄枪的粗人站在对方面前也不好意思大声。不但面上和气,行事更是不见锋芒,邀约出去打猎没一次拒绝,邀约去酒肆茶楼更是爽快至极,送过去的金银玉器照单全收,表现得像一个比他还黑的贪官,一来就摆出同流合污的架势,不得不说自己起初的确信以为真。
现在想来,他明示暗示对方囫囵应是,也不知是真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不明白。这几日他察觉不妥,照司马的说法,已经传唤数次他的表兄弟,之前调了一堆卷轴将调查馆堆得满满,一群人闷头卷轴里翻了几日几夜。文书这一块长史走前领一众人处理过,一来时间急迫,二来人多口杂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三来事情非张岸经手,所以他也拿不准卷轴有没有处理干净。
那几日他没少找借口前去拜访,都被调查使正在睡觉给挡了回来。副使拉着他语重心长:“不过是例行,刺史大人不必忧虑。用不了两三日,调查使就会去找您,这几日关在屋里有些闷着了,若能出去走走最好。”张岸立即心领神会,安排了打猎游玩。调查使出来时满面春风,精神奕奕,仿佛几日全用来睡觉了,拉着他就出城去,张岸心下石头暂且落地。
然而回来就传唤了表兄弟,张岸才发觉他根本没闲着。被人摆了一道,让他很恼火,这位调查使分明是个油泼不进的好角色,他一面让人准备弹劾对方收受贿赂的奏折,一面想方设法往调查馆安插眼线。
眼线好容易插进去,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表兄弟进进出出几次。张岸拿不准那蠢货交代了什么、交代了多少,但见他仍能回家,想着多半还没交代什么要紧的,否则对方如何肯放手?是以一直强自忍耐,只叫司马拨人盯着调查使。
司马咚咚咚踏步而来,张岸连忙迎上去,司马回禀:“今日未传唤任何人,反而一大早就带着农夫泥工去黑河边挖什么。”
“挖什么?”
司马摇头:“总不会调查使改任河道工了吧?”
两人莫名所以。
这一挖挖了三日,张岸越想越不对,表兄弟又进了调查馆,他心下愈发不安,当即往调查馆去。副使依旧客客气气,软磨硬泡就是不让进。气呼呼回来撞见儿子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苍白着脸色,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出声,儿子像见了鬼跑开。他啐了一口:“没用的狗蛋。”浑然不察这话连自己也骂了。“放只鸽子出去,让长史动作快点,侯丛是死了吗?这么久都没动静!”长史带着厚礼去长阳,却好似石落大海。
侯府门前,张岸的长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前些日子侯府大门对他还是敞开的,侯府管事见了他都是笑眯眯、礼数周全,让他觉得一切进展顺利。可这两日好似撞了邪,侯府关起了大门,门前守卫视他如无物,银子塞多了,求得急了管事才一脸不耐烦地出来。话倒不难听,只是态度十分敷衍,长史意识到定是出了什么变故,然人生地不熟,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两眼一抹黑,只好继续在侯府门前杵着。
侯府后花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白色亭架上面爬满紫色花串,阳光明媚、幽香阵阵。侯丛躺在镶嵌着螺钿的单人塌上,手中摩挲着两颗圆润的石头,不时吸一口儿子递上来的烟卷,哼着小调,悠然惬意得很。
“张刺史的长史已在门外候着了。”侯丛不言,儿子继续道,“儿不明白……”
侯丛这才哼唧:“有什么不明白?举手之劳自是无妨,不能帮的事硬要插手,那叫不智,何必给人虚无缥缈的希望。老夫能活到今日,在几方政权下保侯府屹立不倒,靠的就是眼明心灵。你啊,还差得远。”
儿子腼腆一笑,不说话了,侯丛反而启了话匣子:“你也不问问如何眼明心灵?”
“问了儿也学不到父亲半分。”
“算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爹教你,近日来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儿子思忖片刻:“有倒是有,但儿不敢说。”
“这里没外人。”
“军区。”侯丛儿子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得小心翼翼。
“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儿子摇摇头,侯丛哼声一笑:“想你也不知道,你啊,平日不知在忙什么,你说你忙出花儿来了?女儿吧女儿到今日都没嫁出去,这个年岁我瞧也别想着嫁人了,拾掇拾掇送大昭国寺去,省得叫咱们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原先他是想让孙女在后宫谋一席之位,哪成想皇帝愣是空着后宫六年,似乎有一直空下去的意思。子嗣虽然单薄,只得一男一女,但好歹儿子有了,李征瞧起来不是个呆子,那继承人就是有了,他倒不好老是拿这事在宣政殿嚷嚷。可孙女就耽搁下来,他以前的态度成了孙女干耗着的借口,每每说起,那死丫头少不得回一句“爷爷那时不让我挑人家,如今还来说什么”,都成了他的过错,造孽!孙子也不知成日在忙什么,问起来就是“年轻人,给他点自由,让他自个儿闯闯”。堂堂侯府孙少爷,要他闯什么?
许是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他转了话题:“军区这事,四年前引起一阵风波,很快就被陛下摁下,虽说罚了皇后,但谁也不敢再提起,免得惹怒陛下。”
“而今为何又吹起这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