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以为新帝登基必定大刀阔斧,没想到新朝过渡十分平缓。东方永安想了想换作她也不能做到更好,李明珏不愧是天生的政客,绝妙的端水大师。过去数年,大辰战火纷飞、千疮百孔,角逐者累了,被裹挟其中的民众也累了,混乱之后往往产生新的秩序,因为人们会不约而同达成共识,休养生息成了一致诉求。这种时候,比起新帝登基三把火,平稳、让人感觉到安全才最重要,李明珏在这方面是好手,他是个和风细雨的人。
青州军依然掌管着青州,东州军依然掌管东州,分别由东方艳与李芳一带领,两军麾下那些刺头以及时醒悟、将功赎罪为由不予追究。如此决定看似容易,却要决策者有足够的胸襟与自制力,能压制住心中的忌惮,才能放归这两把利刃。都说皇家无情,帝王的信任是难得且脆弱的。
至于安字军,李明珏的安排亦很周到,向天下展示了他们夫妇同心、共同维系大辰和平之决心。利州为安字军起事之地,改为东方永安以襄君身份遥领,程放为利州刺史,掌利州政务,廖然为长庆郡守乐平王改领丹州,以乌浅为刺史铁鱼任直隶兵马总督,裴牧之佐之。其余李明武依旧驻扎大云山,孔鹿鸣恢复烟州刺史身份,蒋德维驻守太和城。
外放大员中有一人较为特别,便是费中谷时期升为左仆射的张岸,外放为河州刺史。他原是不愿意,由左仆射变为中州刺史,怎么看都是贬黜,少不得侯丛老大人跑一趟,为他剖析厉害。
那日侯丛满脸笑意而来,张岸却挤不出笑,毫不客气地给他摆了张冷脸,连茶水也欠奉。侯丛不以为意地嘿嘿道:“老弟也有看不清的时候。”张岸不应,他敛了笑意味深长,“咱们来打个赌如何?赌今儿老哥来讨杯茶水定能讨到。”张岸顾不上颜面,横了他一眼。
“老弟其他事都精明,如何这件事犯糊涂?”
“如何说法?”
侯丛拱手:“恭喜老弟,这是明贬暗升啊。老弟不妨想一想,费中谷给了你一个左仆射的名头,你体味个中好处了?”张岸眉头凝在一处,侯丛拍拍他的肩,“现下无人,老弟也不用自欺欺人,老弟军营出身,未曾过手政事,所谓左仆射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便是费中谷时期,哪个又多给一分薄面了?朝堂上向来文武相轻,就是个区区员外郎怕也只是流于表面的恭敬罢了。”
“老哥如今可是文官之首,想来……”张岸语气虽不善,称呼却换了往日的“老哥”。
“这你就看错老哥了,老哥何曾看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再说我与老弟怎样的交情?旁人不知,我还能不清楚老弟的本事?”他压低声音,“蛟非池中物,此次恰是老弟的机会。你想想陛下若非对你寄予厚望,为何不拿个将军搪塞你,却要你去做地方大员?再想想历朝那些朝堂巨擘,哪一个没到地方上历练过?不说过去的,就说当朝,以领兵之身接手政务的都是哪些人?利州程放、廖然,丹州乌浅,他们是何身份?那都是皇后心尖尖上的。老弟通透,还想不明白?再说那河州刺史公孙琅,不过小有成绩,此次便蒙圣恩入了京,老弟与他比那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安心吧,以我之见,此去不过三五年,回来就入中枢。要想……”他手掌翻覆,“不通政务不行啊。”
被他这一点拨,张岸不言语了,说得实在有那么几分道理,不久后,带着家眷领职去了河州。
长阳的安排同样再合适不过,叫人挑不出毛病。原驻守冬丽山的盛一鸣领了西山营,藏有“烟花”与“地狱之火”的天机谷却由张从文守着冬丽山由石天东驻扎。南军仍是八营,其中天机营并入军器营,另设机动营,即秦风与夜鹰所领猎隼队独成一营威勇营并入神龙营以豲子为首,熊隐佐之丁石领虎啸营温云领军器营其余四营由大云兵提拔,其中丁胜领原由张岸所掌的弓弩营,魏无畏领骁骑营。北军则是,巨人领右巡防营、侯丛推举之人领左巡防营单锋领左羽林卫,无影领右羽林卫。甚至细化到安和领宸元殿卫安陵领凤栖宫卫文和宫虽住过两任皇后,一任太后,其实并非后宫主位、皇后之宫,凤栖宫才是,不过因为皇圣贵妃之后被昭成帝闲置,无人敢入主而已东宫依旧由枢不渝守护即便目下东宫还没有主人,他的兄弟枢渝仍在李明珏身边。
可谓细致入微,面面俱到,就连东方永安交出军权后甚是不服气、伸长脖子张望的安字军也服气得很。
一年后。
凤栖宫,撑开了巨大伞盖的红樱树下,东方永安收起笔,将刚写画完的纸张叠到旁边的手稿上。香雪端着小碗过来:“忙完了?该喝今日的药了。”采娘留在了利州,东方永安察觉出她与程放互生情义,乐见其成,安陵领了宫卫,所以日常守在她身边的便剩下小言与香雪,小言要照顾李追星,她的贴身大宫女就只得香雪一个。
她原是想将这丫头嫁出去,但香雪惦念着肥真不肯松口,她便作罢,却也不肯放她去,为此香雪常没个好脸色,但她也知,这丫头只是恼她,非是真的跟她生疏了。将来要怎么安顿这丫头,东方永安还没想好,所幸才做了皇后,一切生疏得很,她便以需要贴心人在身边为由堂而皇之地拖着。
香雪也就以没了她,她还不知如何手忙脚乱,堂而皇之地受着,不催促。她希望有一天她能想通了,老子是什么样的人不代表儿子一定是什么样的人,即便肥鸣,也不完全无可取之处。但这道理,她现在可不敢给东方永安讲,总不能明目张胆指责皇后,说她这是毫无道理的迁怒。
舀一勺药到碟子里,香雪尝一口:“现下喝刚刚好,您可别再拖。”东方永安伸手,香雪熟稔地将几颗蜜饯递上,不客气道,“您可是越发娇气,奴婢怎么记得以前您不这样?”
“我在白白受苦,还不能讨点好?”东方永安皱着眉头将药喝下。
“怎么就是白白受苦?再说陛下也是为您好,省得侯老大人们唾沫星子要喷到您跟前来。”
“才一年。”
“一年怎么了,老大人们着急得很,我瞧陛下也挺急。”
“是吗?”
“陛下不说而已。”
东方永安若有所思,香雪端过来的是调理身子的药,说白了是备孕药。
对于子嗣东方永安不急,她觉得自己正值青壮年,有的是时间,况且别人不知她心下清楚,她的身体状况急不来,需得缓而调之,但似乎旁人急得很。某日香雪好心地给她剖析一番,也有几分道理:香雪说旁人急恐怕还有别个原因,皇嗣是最好拿来大做文章的,后宫里又太冷清,冷清得只怕让某些人扎心再者哪朝皇帝不以子嗣繁荣为己任,年过半百还日夜努力呢?何况他们陛下年纪轻轻,期待个寸儿尺女,人之常情。
最后一点她欲言又止,东方永安没好气:“行了别遮遮掩掩,哪句话你还不敢说了?”
香雪道:“娘娘您自然是花开正盛,美貌万方,可到底这个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