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璞簌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庆幸自己没在皇兄面前哭。
终于,那道血与光刺伤了他的双目,灼得他睁不开眼——
……
林荆璞一个激灵,从昏睡中惊醒,眼前还是暗的。
一桶腥臭的污水从顶上浇下,窒息恶心之感犹如野兽一般袭来,将他从梦魇中的冷汗都冲刷了个干净。
“殷朝亡了都七年了,殷哀帝,还不赶紧醒醒呐?”
一太监捏着嗓子,嫌恶地扇了扇他身上的味儿,皱着眉头叮嘱身边狱卒:“先拿两桶干净些的水给他醒醒,仔细点别熏着郝总管与皇上。”
如今的林荆璞早已不是那无辜稚子,他随伍修贤在外流亡七年,辗转投靠夷越三郡、东都七州,逾越险阻追杀,培植势力。启朝年年明里暗里讨伐残杀林殷余孽,时不时还能被反将一军,直至一月前,禁军副统领常岳在聿州办差,无意捉得了林荆璞与他几个随从。
两桶冰水下去,林荆璞眼前稍亮了几寸。
狱中皆是噬人的火烛,火盆中的炭烧得通红,却还是照不清站在铁栅栏外那黄袍男子——当今大启朝的皇帝魏绎。
那是他命中的死敌。
魏绎的父亲正是当年伐殷的启丰王魏天啸。魏天啸称帝不过数月,便患病暴毙而亡,民间相传是因他动摇大殷千年根基,杀戮无道,乃至于天谴。
因此魏绎也是年少受命登基,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巧的是与林荆璞同岁。
偌大的中原尚容不下他们同在,如今在这小小的邺京城,更逃不过你死我活的下场。
“其他林殷余孽藏身何处?宫中可还有人接应你?”
隔着老远,侍立在皇帝身旁的一个太监先俾睨着开口问话。
林荆璞隐约认得,这人是以前长明殿的带班太监郝顺,如今是御前大总管,他身量宽胖了不止一圈,紫貂大氅都藏不住他的横肉。
“小顺子。”林荆璞忽阴阴地喊了他一声。
听到自个儿的前朝旧名,郝顺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只见林荆璞眯着眼,敛起瞳中星芒,犹如一只慵懒的狐。
可乍一看,他还是那只乖顺无辜的兔:“我真不知啊。”
林荆璞从小就是王孙子弟中好相与的,郝顺见他如今也没能长成硬骨头,不觉松了口气,将嗓门提高了些:“那些人死生随护你七年,你怎会不知!早些交代,咱家还能给你寻个体面的死法。”
林荆璞一阵耳鸣,没仔细听郝顺说什么,又不由望向了魏绎。
这皇帝纹丝未动,全凭着奴才掌话。
都说大启的小皇帝出身贫贱,什么都不懂便被接回扶上了龙椅,免不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傀儡——前有相国持政,后有宦官夺断。
光线太暗,林荆璞还是看不分明,只是隐约察觉那人也在暗处注视着自己。
毕竟当了七年宿敌却未曾见过一面,如今只隔一障,岂能不心痒?
一鞭子狠狠抽在了林荆璞胸前,裂出一道二尺长的新鲜血痕。
“不长眼的狗犊子!公公问你话呢!”
林荆璞忍痛暗“嘶”了一下,又低念了声“疼”,娇气得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
郝顺见他这般不中用,心中暗笑,也不再审问,似乎只是走了个过场,也没过问身后的主子,便自作主张要草草了结此案:“也罢,王已擒到手,想那几个毛贼成不了气候。派人跟国相爷通报一声,早些将这小子处理干净咯,省得多事。”
前朝之王,留着总归是祸害。
“是。”身边的小太监领了命,便急着要去办差。
“慢。”
魏绎终于动了,灯影正好投出他年轻的下颚,锋利得像把刀子,刀子淬了火,连声音都是又冷又闷的:“先把他先带上来,给朕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