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与水莲花的清香在房间里如灵力一般静静地流动,若隐若现的烟雾沉浮间幻化出无形的幻境。
幻境里,浮生百相。
……
烽火狼烟,金戈铁马。
秋漱玉以剑抵地,半跪在地上,回望着他这波澜起伏的一生,耳畔依旧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鲜血汇聚成河流黏着杂草匍匐在地上。
他面容坚毅,眼神清冷,静静地望着那个男人慢慢走近,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收紧,良久,他低头,苦笑了一声,似是笑这一生的沧桑与无奈,到头来多像一个笑话。
“许久不见了,小兰庭。”
他含笑,似乎他们都还是年少的模样,他还是那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他是影子一般跟在她身后的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总是喜欢学令月叫“小兰儿”,惹得那阴郁内敛的少年目露怒色,然后令月就会将少年护在身后,嗔怪着瞪他一眼。
那是最好的时光,他们,还有令月。
可终究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季兰庭难得没有动怒,他一向含着鬼魅笑容的容颜此时一片平静,深紫色的衣角上明黄色的月亮在被鲜血湿润得粘稠的空气里越发亮眼。
秋漱玉目光落在那月亮上,沉默了片刻,扯出一个笑容,“你那时竟没有看出来。”
他脸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动就扯得生疼,风沙磨砺而过,他却丝毫未觉,只是用那样悲伤又怀念的目光静静地望着那月亮。
季兰庭循着他的目光也望向那月亮,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秋漱玉,是你自己放开了那轮明月。”
“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为了我自己的私心而置整个秋家于不顾……”他忽然激动地抬起头,目眦欲裂,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为那时的自己辩驳。
可对着那双幽魅深冷的眼睛,他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季兰庭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笑容里充满了明晃晃的恶意,“秋漱玉,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彻底对你失望的吗?”
他闭上眼,沉沉地开口,“我迎娶柔儿的时候……”
季兰庭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都沁出了泪花,那殷红浸染了水意,仿佛春暮被雨打残的落花,显出几分阴冷又诡异的凄艳之美,他擦了擦眼泪,笑着抬起秋漱玉的下巴,“秋漱玉啊秋漱玉,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啊。这些年,她从来没有真正死过心,她终日躲在公主府里,却打听着关于你的一切消息,她是在等你,她还爱你,她以为可以骗过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可是我太了解她了,她不说,不提,心里才记得越深。”
他手用力,迫使他与他对视,漆黑如幽潭的眼眸里恶意与痛苦扭曲成慑人的巨浪,阴暗又粘稠,似乎要将一切拖入深渊,与尘世陪葬。
“她对你彻底失望,是在你放弃那个小丫头的时候,那个小丫头是她视如己出的女儿,也是她失落的儿子的心上人,可是你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终于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乎的还是只有你自己,无论是她,还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在你心中都不过是可以被随意放弃的罢了,她苦苦支撑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
秋漱玉身子猛地一颤,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显得苍老而浑浊,疲惫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没有,我不是……
我在乎你的……
我……
季兰庭一把甩开他的下巴,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又随手丢在了一旁。
手帕落在血泊中,鲜血顺着洁白的丝绸向上蔓延,仿佛在雪地里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红梅。
“和你说话,真是令人恶心。”他厌烦的神情毫不遮掩,看向那遥远天际时又不由自主带了一丝温柔,“她应该,是希望你听到这些的。”
可是她不忍,那么没关系,就让他来。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捧到她的面前。
秋漱玉望向那辽阔苍穹,有雄鹰张开翅膀翱翔而过,风温和而苍凉,他贪恋地望着这人间的景象,却又闭上了眼睛,平静道:“你动手吧。”
季兰庭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脚踢飞了他赖以支撑的剑,秋漱玉顿时摔在了地上,他视死如归的壮烈神情上显出几分难堪与耻辱,季兰庭一脚又踩在了他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暧昧,如拨动古老的琴瑟,“看来,你不仅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啊。”
刚才所有的温和与平静是因为她。
而现在,才是真正的他。
秋漱玉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咬着牙关却用不到一点力气,只能任他的靴子在他脸上随意地蹂躏,“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收回脚,语调慢悠悠的,“我啊,当然是想让你看着,我是怎么将那轮明月揽入怀中的。我要世界陷入永夜,从此天际只一轮明月。”
秋漱玉睁大眼睛,抬起头死死瞪着他,手指甲已经血迹斑斑,喘着气道:“你,你敢……”
这幅样子显然取悦了季兰庭,他轻笑着用脚尖又踢了踢秋漱玉的下巴,唇齿间暧昧似乎在打着转儿,“我什么不敢,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况且,你知道的,她心里有我。”
天下皆知,大长公主虞令月冒天下之大不韪夜开城门,放他逃脱。
却无人知道那段乐意被掩藏的宫闱秘闻。
在虞令月的故事里,自始至终没有秋漱玉的存在。
季兰庭含笑看着他愤怒的眸子慢慢灰败。
她打开了城门,也放出了他心底那只压抑多年的恶兽。
它张开血盆大口,想把她拆吃入腹。
“她对你只不过是亲情罢了。”秋漱玉依旧在挣扎,企图反驳他,也说服自己。
他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露出恶兽天真又带着血腥气的表情,“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