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川渝一带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称呼),你不能赶我娘走啊……”
只见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跪在一户农家堂屋门前面,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女孩面黄肌瘦,身材瘦削,打满了补丁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只用了一根布腰带系紧,虽然破旧,却也浆洗的干净,但此刻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她顾不上拍打,只是用手不断擦拭着眼泪,一张小脸被擦得黑一块灰一块的。
“那个梭叶子婆娘生个掰子(四川话瘸子)又生个疯子,还有个哑巴!我们老张家可经由(四川话伺候)不起!个人爬!”
有一个刻薄的女声在屋内大声囔着。
“家家,我的脚杆不是天生掰的啊,哥哥以前都会说话的啊,这怪不得娘啊!二姐,春梅保保(保保:干妈,川南认干妈干爹当保护神的意思)说给二姐看水碗,可以看好的!而且姐姐、哥哥和我也能帮家头做点活路啊!”
女孩旁边趴着一个小男孩,因为腿使不了劲,只是死死咬牙地用手撑着地。
“活路,你看你做勒活路,烧个火还可以把衣裳点燃,是嫌老娘家里有吗,嫌衣裳烂还是要把屋都烧了才安逸?还有那个疯姑娘儿,不是撞墙就是跳河的,找死都找了一年了,一个村都晓得她要死要活的,还来要钱看水碗吃药,一个赔钱货,趁早丢到山头切,喂条狗都比那行势!”
屋里的女人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厌恶和嫌弃。
“家家啊,莞妞儿不是疯子啊,她只是生病了啊,春梅保保说看了水碗吃点药就好了啊,求求你给点钱给妹妹看病啊,我爹寄钱回来时候我们会还的!”
女孩拍打着珠子穿的门帘,哗哗作响,嘴里还在苦苦求着。
“你爹?死都死在外相(外面)了,还有撒子钱回来?”屋内一个年轻的女声拔高了音调。
“她小嬢,你说啥子?”
李氏刚刚安抚完小女儿从房里出来,就听到了小姑子张翠莲的声音,不由的两眼一黑,扶着旁边的墙身子就软了下去。
“娘亲——”
“娘亲——”
正在照顾妹妹的李氏二儿子张仲礼从一旁西厢房冲了出来,一把把李氏捞了起来,用身子撑着李氏,而女孩——张玉岚抱起旁边的小男孩小弟——张叔礼,跑到李氏身旁,跪坐在地上查看李氏的情况。
“哎呀,幺乖儿,你咋个说出来了呢,算了,说就说嘛,反正总有一天他们会晓得!老娘每天瞒的好难受!说话都要小心说!”
一个仆妇模样的中年女子掀着帘子跨门槛出来了,一手还扶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妇人。
老妇人头发稍稍挽起,抹着精光的发油,用一支银簪子固定着后面的发团子,带着金丝银线绣的额帕,穿着金色棉布挑染着白色花纹半身短褂,下身着同色马面裙,腰间系着精致的刺绣腰带,一块说不出质地的玉佩在腰间摇晃。
老妇左手边有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挽着她的胳膊,只见她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发髻中间还别着一个银镶玉的钗子,身着青色染白花的百褶布裙,上身穿着白色对襟襦衣,挽着老妇胳膊的手腕上还佩戴着一指宽的银镯子。
“娘,这就是鹅卵石流脓,给惯适的,来不来就趴到地上装怪。”扶着老妇的张翠莲瞥眼嫌弃的看了看脚边跪坐着的两姐弟说道。
“算了算了,看到都烦,你听到,你男人死在外相了!”
老妇人——张李氏,让仆妇——李花搬了两张竹藤椅坐到堂屋外,斜着眼看着李氏一家人说道。
“帮到干点事,你一个婆娘干了些啥子?说得像我们家好大一个功臣一样,还拖了四个小的,屋头那点粮供不起。真勒是败家子婆娘,把我儿也克死了!你个挨千刀的,你不进门,撒子事都没得,进门之后,生些撒子嘛,哑的哑,疯的疯,掰的掰,村头边的人都在笑我们。今天还要烧屋,还要借钱,门都没得,我还没给你们算账就是好的了,各人给我爬!真勒是球莫名堂的!”
张李氏让李花挥动门边的扫帚,打扫着姐弟俩刚跪坐的地方,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阿信哥死了,阿信哥死了……怎么可能?—咳咳咳咳……”
李氏慢慢醒转,嘴里喃喃说着,双眼没有焦距,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样子。
而老张家院子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附近田头做活的,有旁边相邻的,都在指着院里窃窃私语。
“都在叫唤撒子?多远都听得到你这破嗓门,没看到人家都在看我们家笑话啊,又在闹撒子嘛,老三媳妇你和岚妞儿、叔娃儿跪到门边上爪子,像撒子话!有啥子进门去说,仲娃儿也进来,简直脸都丢完了。”
一个穿着对襟长袖短褂的老头推开人群走进了院门,手里还拖着一个锄头,腰间别着个酒葫芦,这是张家的大家长张仁齐。
老头后面跟着一个30来岁的男人,身着青色长褂直缀,戴着同色方巾,手里还拿了一把风雅的折扇,微微扇着,这是张家老大,秀才张义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