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下来,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树影婆娑的在赵生家门口的石头上缩作一团,现在已经是六点了。刚刚,几个村里的通讯员来过了。站在场子里,看见翠玲,他们说,赵生出了车祸,当场去世了。
当真真正正亲耳听到这个噩耗,赵生的爹娘才开始担心,不敢相信的同时,他们一度怀疑是接线员恶意玩笑或者听错了电话。不仅不停地质问接线员,还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大堆诅咒的话。
站在门口的翠玲,听到了接线员的话,一下子流泪了,不是哭着的那种哽咽,而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一边把袖子揪过来擦脸,一边问接线员:“赵生他现在在哪?”
“在镇上的冰冻室里。”
翠玲从屋里拿出干净的衣裳,站在堂屋门口一边听着他们说一边换。“我跟你们去吧,去接他回家。”
赵二的爹娘还在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喋喋不休……翠玲现在终于相信了津津的话,相信了宋老师的话,相信了自己不详的预感,甚至相信了那只噩耗鸟……她双腿无力的瘫坐在了门槛上穿鞋。
天色越来越暗了,黑色的天空下,一群乌鸦在砍子下的杜仲树上哇哇直叫,只剩人影在透着灯光的窗外轻轻晃动,叹息声和悄声说话的声音像刺一样扎在赵生一家人心头。这时候,又来了几个人。他们都是听说了噩耗不敢相信,来一看究竟的。
“我去接他吧!”人群里,赵二站在场子里的石头边上低沉的说。“你在家和爹娘准备迎接他。”
赵二是怎么去的没人知道,但是赵二凌晨四点才回来。高价包的三轮车,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突突——”出现在门口的泥巴路上,车上,赵二用厚厚的被子和被套为赵生铺了温暖的床,一路看着赵生睡得很熟……
赵生的葬礼一早就举行了。没看黄历,没做法事,就这样简单的,仓促的孤寂的入了土。就连他最疼爱的弟弟赵久也没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林林才六岁,连纸钱都不会烧,金宝才六个月,赵生也没能听到一声他叫的爸爸……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悲痛难耐的,或许,赵生的爹娘也有随他而去的想法。但也都是想法而已,真正实现的,不过是跪倒在棺材前痛彻心扉的觉悟和自责,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恨不能替他,责怪他丢下了妻子儿女和父母,狠心地走了……他们一夜间变老了。
翠玲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回想早上赵生出门时候的模样。淡蓝色的短袖,灰色的麻布裤子,干活时穿的厚底鞋,普通的就和平时一样,笑容也一样,仿佛还在眼前,是刚刚发生的事……但是现在在翠玲手上的,是一叠沾满了血的衣服。还是那个短袖,还是那条裤子,还是那双鞋,只是浸满了赵生的血……翠玲不停地抹去落在赵生衣服上的眼泪。摊开赵生的裤子,翠玲又看到了那个洞。之前赵生让翠玲有时间补的,知道翠玲喜欢做衣服还专门买了缝纫机……翠玲的眼泪像散落的串珠一样,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滑落。撺着赵生的裤子,翠玲终于大声哭出来:“我为什么没有早点给你补呢?啊,我为什么没给你补。”……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赵二那天晚上在冰库里,抱着他浑身冰冷的弟弟哭得有多惨。
但是不管有多么悲痛,生活总是还要继续的。
不管赵二的爹失去心爱的孩子有多痛,有多责怪赵二的娘和翠玲(当初支持赵生买车),有多怨天怨地,也无法挽回任何事了。
有的,只是他人生中的第二个错误的惩罚正像当初舅舅拿烟杆敲自己一样,在狠狠地敲打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