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某个阴森可怕的地牢里,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性鬼魂,再次夺舍失败了。
他离开活人容器的身体,不悦地甩袖负手。
距离被蓝忘机用琴音震伤灵体已过去一个多月,他还是不能夺舍重生,难免有些烦躁。
石门缓缓打开,一名同样是鬼魂的属下走进来,“报告鹰堂主,发现鹤壁地牢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您让我们一直暗中寻找的那个人,断指断臂,名叫薛洋。”
中年男子似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用枯瘦手指拈着胡须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果然是他,毕竟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怪不得能发现。”
属下继续道:“现在仙门百家已开始着手调查所有购买过摄魂香的据点和失踪儿童,各处设立关卡抽查出入人员是否为夺舍重生,我们该如何应对?”
“小狼崽子有出息了,竟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石无生背对属下,未曾回头,思考片刻简洁下令:“传我消息,尽快销毁各处地牢,手上没有要紧事物的人,抛弃夺舍之躯,回冰湖大营待命。”
那属下不确定道:“关押的近百名灵童该如何处理?”
“留下目前灵力最高的三个,其余全部毁尸灭魂。”石无生语调轻巧没有波澜。
领命的属下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震,“是!”
“还有,”石无生微微眯眼,“继续关注薛洋踪迹,包括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人,晓星尘。”
初春的东风吹醒桃红柳绿,却融化不了西方碎云雪山上的冰雪。
一人一鬼在白茫茫山峦间搜寻多日,终于在两座雪山山沟之间找到一处隐秘的种植园。石无生以蛊虫控制了八个人在这里帮他看管种植散魂草。
既被蛊虫控制,那么审问也无用,晓星尘与薛洋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在种植园附近设下结界,监视人或鬼魂出入。他们则在距离种植园不远处的地方,找了一个山洞,将内部扩建,大体隔出三室,从山脚下的村庄买来一些必备器物,将山洞打造成一个外表隐蔽,内里温暖舒适的临时居所。
晓星尘从不挑剔环境,阴森义庄,荒郊野外,他都能住,可让薛洋跟着他清苦,心里总是多分不忍,因此把薛洋那一室,收拾地格外用心,在削平做床的巨石上铺了厚厚三层被褥。
明明薛洋作为鬼魂是比他还耐冷的。
接下来,每日除了监视种植园,唯一正事就是超度怨灵。
不用到处奔波,山中又无事,晓星尘每天都能超度两三个。薛洋反复表示愿意帮忙,晓星尘就将那些看起来怨气不是很强的普通怨灵交给薛洋,让他去共情探知怨灵生平,再转述给他记录下来。
薛洋与常萍共情被困于幻境凌迟三日的事还历历在目,晓星尘忧心忡忡,担心怨灵怨气会再对薛洋有不良影响,因而特别留心注意,共情几次,确认薛洋不会被寻常怨灵困住,才略感宽心。
然而时日一久,晓星尘又有了新的忧虑,他发现每次和怨灵共情之后,薛洋情绪上总会有几丝微妙波动,他不知那种波动是好是坏。
比如这日,他们相对坐在山洞中间共用的那一室里,晓星尘自己用探魂术渡完两个怨灵,招来第三个看起来既不是修士,身上怨气也不算多的,照例让薛洋去共情。
薛洋正百无聊赖削苹果。鬼魂本不需要吃东西,晓星尘又修炼过辟谷,他们三五日才下一次山买点吃食,这苹果就是前日在山下村庄买的,比起他以前在别处吃过的苹果,这里的果子汁少且酸涩,他削了一盘苹果兔子,一个也没吃,纯粹为打发无聊。
听到晓星尘叫他做事,精神为之一振。
碎云雪山上除了皑皑白雪什么都没有,山下村庄也人丁稀少,冰天雪地,饮食寡淡,终日无趣。他乐得在那些亡灵的思想里去回味回味人间热闹,以前他从不在意别人是怎样活着的,但目前实在没有其他消遣,他全当听故事看话本一样去和亡灵共情,看看他们死后还念念不忘的是哪种五花八门的人生。
这次的怨灵是个年轻男子,薛洋进入共情状态后,首先看到的是男子童年的一场葬礼,原来父母双双病故,只留他孤单在世,成了一个孤儿。
男孩十岁,跪在父母坟前哀哀戚戚地哭,共情之时,五感相通,薛洋感到胸口撕裂般疼痛,喉咙酸涩,心中不屑:“有什么好哭,你至少还见过父母,我却连见也没见过,不是照样活着!”
葬礼后没过多久,男孩被一对慈眉善目的夫妻收养。薛洋明显感觉到,男孩眼里的世界又亮了起来,其中最耀眼明亮的,是一个笑起来温暖如春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是这家人的女儿,年纪和男孩一般大,第一次出现时,就拉住男孩的手指着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介绍:“看,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后来的共情记忆里,这个女孩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每一次都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照进男孩的心。
“青梅竹马?”情景跳转到一年后,薛洋已完全感受不到苦痛,心道:“真是命好,不仅被好人家收养,连媳妇都有了。”
念叨归念叨,薛洋还是庆幸男孩终于忘记悲伤,不然由于共情,他也胸口沉闷,实在难受。
随着关于这个女孩的回忆展开,胸口取而代之的一片柔软暖意,如寒冬暮雪在初春融化,这感觉薛洋熟悉,他在义城遇见晓星尘,一起生活三年,眷恋的正是这般感觉。
关于那女孩的回忆清晰而琐碎,薛洋渐渐忘了自己是在共情,跟着男子的记忆去回味融融暖意。
十二岁,女孩初学女红,给他绣了一只香囊,针脚粗糙,但男子一直贴身珍藏。
十四岁,男子去给铁匠当学徒受了伤,被女孩知道,捧着他受伤的手满眼泪光。
十六岁,男子远远看到女孩在街市上拿起一把精致玉梳,把玩良久,恋恋不舍地放下, 女孩走后,他用自己打铁赚的钱把玉梳买了下来。
那夜似乎是女孩生辰,吃完长寿面,这对青梅竹马坐在屋檐下聊天,男子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布满粗茧的手里赫然是那把精致玉梳,玉梳在月下折射出温润光泽,女孩收到的时候,眼睛弯弯如月牙。
薛洋感到男子心里被某种热乎乎的东西充满,一颗心扑通、扑通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这种心跳,薛洋在晓星尘那里听到过,在他自己身上则从没有过。
扑通、扑通。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像飞流直下的瀑布砸落,雷霆万钧;也像直冲云霄的飞鸟振翅,翩若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