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是诚心诚意要分担他的所有,但是他薛洋的罪过那么大,凭什么去拖累晓星尘?晓星尘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怨灵的咒骂与攻击?
他又竭尽全力试着往晓星尘的方向冲了几次,毫无例外都被强劲风力挡回原地。
“星尘,晓星尘……你这不是替我受过。”薛洋喃喃无力趴倒在地,残缺的手茫然握紧一把尘土,“这是更严重的刑罚。”
这种情形,比他自己承受反噬还要更为煎熬,满眼都是狂风卷着黑暗,企图侵吞他最珍惜的那一抹白月光。不知过了多久,余光中有淡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薛洋徒然起身,抬眼望去,是一个个怨灵正三三两两从旋风中心被送出来,他们不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周身也没有黑色怨气围绕,一个个梦游一般,与他擦身而过看也不看,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毫无意识的游离魂魄。
原本黑沉沉的旋风颜色变淡了一点,成为灰色,薛洋终于看得清风眼中心的情形:裹挟怨气的怨灵,面目狰狞穿过晓星尘的身体,再出来时,周身的怨气都消失了,怨灵本身也失去攻击性,被送出风眼,变成那副梦游的样子。
就如同,晓星尘在用自己的身体吸收怨气,净化怨灵。
十步。表面上那一袭白衣距离自己只有十步。但薛洋痛楚地意识到,那真是一段他永远也走不完的距离。
“晓星尘……”
断臂孤魂无能为力,哀声呢喃着那个让他又痛又暖的名字。
明月高悬,悄悄在树梢间移动。晓星尘的唇上褪尽了血色,旋风也终于褪尽了黑色,最后一个怨灵也从风眼中走出,摇摇晃晃消失于柏树林深处。
时间漫长到薛洋以为天都该亮了,其实才过去半个时辰,比他平日里独自面对反噬的时间还少一半。
风墙消失,薛洋在晓星尘脱力倒地之前冲过去扶住他,“傻子,你做了什么啊?”
晓星尘在薛洋臂弯里虚弱地笑:“放心,此夜反噬结束,他们怨气受我净化……咳……半月之内都不会再聚。”
“晓星尘,我最讨厌你这种傻瓜,白痴了!那些都是我罪有应得,你为什么多事?”
晓星尘垂着睫毛声音柔和道:“别担心,和你一样,我只需休息一晚就好了……”
薛洋一言不发,背起晓星尘往回走,才走几步,背上的人已睡着,呼吸绵长而安静。
在这以前,子夜过后昏睡的都是薛洋,这个晚上却成了晓星尘。那个世间最善良的人,替世间最邪恶的人,承受了本该属于他的反噬痛苦。
月光照着他们的身影,莫名有些凄苦。薛洋对着他们的影子,悄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回到两人缠绵过的榻上,相拥而眠。
第二日,薛洋是被热醒的,睁眼一看,发现枕边人睡的并不安稳,晓星尘攥着被角满头大汗,胸口起伏,前襟都被沁湿,微微摇着头,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沉在一个噩梦里。
“晓星尘?醒醒!”
晌午的阳光穿透纸窗照在枕边,有些刺眼。薛洋摇晃晓星尘,正想落下一个柔软的吻,却听见睡梦中的人皱着眉吐出一个名字。
一个他很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阿箐……”干裂的苍白的嘴唇开合,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继续呓语:“对不起……阿箐……”
薛洋浑身都僵了一下,随即低头不管不顾地吻下去。
晓星尘挣扎着恍惚醒来,只觉呼吸困难,胸口很堵,意识中还残留着梦的残影。
他梦到阿箐。他其实并未真正用自己的眼睛看见过阿箐,因为在义城时他是眼盲的,梦里的阿箐只是一个模糊的女孩影子,身形瘦小,没有五官,头上戴着那支他给她雕刻的木簪,尾部有一只小狐狸。
瘦小女孩哭得很伤心,一直在他的梦里抽抽噎噎哭诉:“道长,道长,你怎么能和那个坏东西在一起?他等了你八年,我也守了你八年……可我什么都没等到。”
后来,女子空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对白瞳,白瞳里流出血泪:“道长,我死的好惨,断舌,瞎眼,被狗啃……都是那个坏东西害的,你知不知道?”
而他一睁眼,就见被惨死女孩指责的那个人正在吻他,唇齿间温热绵柔的触感,忽然又令他想起,昨日在亲密时,薛洋也曾苦痛地问:“星尘、晓星尘……你为什么要走……我想你想地疯了,快要疯了,你知不知道?”
晓星尘有些迷乱地打量屋子。昨晚他搬进来的木盆还在,一只手帕搭在木桶边缘,他记得他曾拿那只手帕给薛洋擦去血迹,也擦去他们的欢爱痕迹。火炉中的木炭依旧静静燃烧,只是没了夜色遮掩,屋里的气氛忽然不如昨夜那般暖和得让人迷醉了。
薛洋装作什么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手脚一起缠住晓星尘,“道长,怎么醒的这么早?”
那般亲密语气,就仿佛他们已经同床共枕过无数个日夜。晓星尘脑中回响着两个不同的人同样的问句,灵识混沌一片,无法思考。
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这样问他?那一刹那,晓星尘痛苦地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薛洋不安分的手从腰间探到他衣服里,挑逗意味明显:“道长,想什么呢?不许乱想,只许想我。”
晓星尘沉溺于梦中阿箐的哭诉,没听出这句话里的脆弱与不安,他下意识想躲避薛洋暧昧的碰触,但那只手上下求索,如此难缠,仓促间,他有些用力地猛推了薛洋一把,侧过头艰难道:“你别碰我!”
气氛凝滞片刻。薛洋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没有动。
惊讶,错愕,刺痛,种种复杂情绪在漆黑的眸子里闪过,薛洋的脸上,几乎肉眼可见地结了一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