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量着四面石墙的小小石室,皆忆起了在地牢里的岁月。往日伤口从未愈合,只是在故作麻木的人心里忽略的地方静静腐烂,吞噬周遭一切,再低头检查时,伤口周围已全是腐肉,无可挽回。
地牢里,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日,是十二岁的薛洋,在那焚尸的火炉边,听着鞭子啪啪声,吃下五个苹果果肉雕成的兔子。
果肉甜而多汁,薛洋却很烦躁。
守卫正在教训新来的孩子,早已习惯的皮鞭声,那一日前所未有地持久与刺耳,新来的八岁小男孩比他当初还更倔强,声音都已哭喊到沙哑,却还是坚定地要出去找娘。
最后一口果肉薛洋没咽下去,嚼了嚼“呸”地一声吐在地上,他卷起一阵风冲入石室,看到浑身鞭痕的瘦小男孩瑟缩在墙角,身强力壮的守卫正扬起鞭子,似是不知疲倦地一次次对着那个瘦小身躯挥下去。
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薛洋抽出守卫的佩剑,双眼冒火瞪向哭喊着的男孩。
“哎,薛洋,教训归教训,你可不许把他弄死。”
显然习惯了薛洋帮他们“管教”其他小孩,守卫乐得轻松,转身准备离去。就在他手即将碰到开门机关的刹那,他自己的长剑,从后面刺穿了他的胸口。
这一剑即狠且快,是薛洋平生第一次成功调用体内灵力,发出的一剑。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本来打算吓唬孩子的剑,怎么竟义无反顾捅进了守卫的身体。
高大守卫闷哼一声,倒地而亡。
浑身血色鞭痕的八岁男童,看到这个十二岁哥哥杀死了抽打他的侍卫,在绝望中升起一丝希冀,爬起来抓住薛洋的手道:“哥哥救我,我想出去找娘。”
早已内心冰冷的十二岁薛洋,出乎意料没有甩开那只向他求救的手,僵直着身板问:“你娘呢?”
小男孩哭着道:“娘睡着了,一直叫不醒……我出来找人帮忙……娘还等着我回家……”
“娘睡着几天了?”
男孩呜呜道:“三天……娘一动不动……哥哥,我得回去把娘叫醒……家里只有我和娘了……”
薛洋了然。看那孩子破破烂烂的穿着,定是贫穷乞儿。所谓娘睡着,更有可能是病故。石无生最爱诱拐这种没有父母的孩子回来,因为这种孩子丢了也没人管,比如他自己。
小男孩的血和泪蹭在薛洋的手上,他突然疯了一样挥起长剑,砍向有髙窗的那面石墙,砍向髙窗上的柱子。可那柱子不知是什么制成的,竟比精铁还硬,薛洋用尽力气砍到剑刃卷起,也只在墙上窗上留下了一些浅浅的划痕。
砍不开。出不去。
剑都断了。
撑着他在地牢中坚持了五年的弦突然也断了。十二岁的薛洋,猛然把那个比自己更小的男孩抱进怀里。
男孩一边啜泣一边求他:“哥哥,我想回去找娘……”
薛洋咬着牙无声落泪。
傻孩子,娘已经不在了。
他们都被困在这座地牢里,走不出去。
这个男孩的将来,他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不是被人在笼子里杀死,就是要不停地去杀死别人,最终变成一个和他一样的怪物。
没错,是怪物,薛洋在十二岁时就认清了自己,只是在这一日,突然痛恨这个事实。
“你想去找娘么?”他双手颤抖着捧住男孩的头。
“想……”
咔嚓。
薛洋手臂用力,拧断了男孩的头,孩童哭声戛然而止,尸体软绵绵倒在他怀里,再也不会痛,不会难过,不会思念母亲,也不会变成怪物。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那一日,十二岁的薛洋,将脸埋在小男孩渐渐冷去的尸体上哭了很久。也是那一日,他血洗了整座地牢。
“石无生!!!”
时隔二十年,薛洋再次在地牢里吼出这个名字。仿佛又回到了血洗地牢的疯狂里。
他没法救人,亦没法自救。常年的无助中,他早已放弃求救,只想凭一己之力毁了所见到的一切。
“阿洋!你冷静一下!”晓星尘试图抓住薛洋的手却被甩开,薛洋怒极,连手中匕首划破白衣,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也未曾注意。
“晓星尘,你若拦我报仇,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以为我和你相处久了就能变得和你一样么?你错了!大错特错!我还是我,八岁开始杀人,作恶无数,不会有哪怕一丁点仁慈!一百多个孩子,他们那么小,很多才不满十岁!我杀他们的时候,一次都没犹豫过!”
“不是的!阿洋……我知道,那是在笼子里,你迫于无奈,只能那样做……”
“迫于无奈?你知道我血洗过地牢么?那一次可没人逼我,第一次一口气杀了几十个人,你知道有多痛快么?!别天真了,我就是一个杀人魔,天生就是,永远都是!你不要妄想我会有良知!”
晓星尘心如刀绞,尖锐疼痛一阵强过一阵。
不是这样的。他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明白薛洋当初为何会特别愿意帮助男孩小杰报仇,实现遗愿了。
无论后来又杀过多少人,在薛洋心里,始终不能直视在生命最初犯下的杀戮。
不想再听薛洋这样自暴自弃,口是心非,可薛洋疯了一样滔滔不绝,硬是要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无可救药、生性狠毒的恶魔。
晓星尘心神混乱,甚至眩晕,他不想听,想让薛洋停下。心痛,不安,焦灼。回忆里那个抱着八岁男孩尸体痛哭的薛洋,和眼前这个狂乱如魔的薛洋,里里外外一起折磨着他的神经,待他清醒一点,发现薛洋的叫嚣声终于止住,因为他用自己的唇舌堵住了薛洋的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别人,在痛楚与无奈之中,他一手按住薛洋后脑,一手扣住薛洋手腕,不容对方拒绝,生涩,笨拙,坚定的吻着。
如果薛洋注定是个恶魔,那就一起入地狱吧。
他愿意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