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怎么可能会是薛洋。若是薛洋像方才那样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不管是人是鬼,都未免太过诡异。
他收剑回鞘,自嘲地叹气,在山顶上眺望海面的黄昏。
太阳收回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海平线以下。人在天地中,显得极为渺小,喜怒哀乐更不值一提。
山顶秋风微凉,将一袭白衣吹得烈烈舞动。
师傅也曾带他看过海的,还曾指着海的尽头温柔教导:
“星尘,你看,虽然海的这边已是地尽头,但越过大海,其实还有另一片崭新陆地。”
现在想起,师傅话中有话,欲言又止,是不是早就预知他宿命的终点,就是山穷水尽呢?
我就不该离开师傅,他又一次万分后悔地想。
一边想,一边慢慢踱步下山。山路弯弯绕绕,他的心思恍恍惚惚。
茫然散漫的深思中,他的眼睛没有焦点,被脚下石头绊了一下才回过神,原来已接近山脚,天色昏暗,眼前是一片坟地。
山中有坟地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坟地上居然摇晃着许多人影————其实也不多,不过就荒山野坟这个地点来说,能出现这些人已算是很多,更怪的是那些人一个个都面无表情,梦游一般在坟地里来来去去。
在这个地点看到这样的怪象,修士晓星尘被从前夜猎的习惯支配,自然地想上前打听个究竟。
“打扰片刻,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人在他面前走过,没有理他,他换了个人再问。
“老人家,恕我冒昧,请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二个,第三个,连续问了好几个人,结果都是一样,不理他,没一个停下脚步,甚至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不等他问完就晃晃悠悠走掉。晓星尘确定此处有蹊跷,干脆抬起手臂想拦住一人。
“请等一等……”
那人照例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改变方向,直直从他手臂穿了过去,他的手臂,只感到一阵风吹过。
“……”
晓星尘睁大眼睛,僵在原地,白色道袍袖子兀自轻轻摇动。此时正好又有一人迎面走来,晓星尘不躲不避,那人也不拐弯,果然————再次————毫无障碍地穿过了他僵硬的身体。
***
确定晓星尘下山走远,薛洋从一棵树后走出,为刚才莫名其妙的逃跑感到懊恼。
有什么好跑的?
他自诩从没怕过什么人,也不怕晓星尘,可当晓星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时,他心中千头万绪,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躲。
距离上一次和那双眼睛对视,已有十几年了吧?别人看薛洋的眼神,非怕即恨,唯有晓星尘,无论闹市初见,还是三省追捕,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从无惧怕或厌弃,只有谴责与惋惜。
正是那样的眼神,更让做惯恶人的薛洋耿耿于怀,激起心中无名孽火。
在那之后,虽然曾有三年他一直在晓星尘身边,但那时候晓星尘已经眼盲,双眼一直被一条白色绢布蒙着。
也许正是因为看不到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义城三年,他才敢那般肆无忌惮,在晓星尘身边假扮成另一个人,欺骗和占有。
而今,晓星尘竟然又能看到他?重新再见,那双眼睛里,一定会对他充满愤怒吧?
薛洋一拳砸在树干上,骂骂咧咧道:“臭老头儿竟然隐瞒我这么重要的事!”
想了想,脸上又浮起一抹玩味的窃喜,“好啊,这样似乎更好玩儿了。”
他口中的“臭老头儿”就是救回晓星尘的黑衣老者。
此时,他还不知,被隐瞒的,又何止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