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笙就站在两位镖师面前,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净念赶到前已制止了这场械斗。
老覃公刚想上前主持公道,被净念一把拉住:“不用去,别靠修仙的太近。”他朝慕怀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中一抹狡黠闪过:“先看他怎么做。”
“不去帮忙?”老覃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差使为何忌惮修仙者……”
净念拍了拍他,示意他安静,随后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着眼前局面,打算得空再向老覃公解释。
老覃公只得默默瞪了他一眼。
慕怀笙面对一群豺狼虎豹,颇为谦逊地用方言说了一句话,净念只知大体内容类似“诸位好汉,这二人背后的力量大,你们吃不下,不如留给我,我将所得与你们均分……”等等,那群豺狼虎豹听罢互相交流一下目光,觉得是个不错的生意,慢慢退开,留下一个头领带着两名手下从镖师身上搜刮出几张大额银票,顺便掠走一壶佳酿。净念看到二位镖师落在慕怀笙身上的目光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不由得对此人脸皮好生敬佩。
下一刻,慕怀笙转身面向两个惊得呆若木鸡的镖师,行了一个标准的仙门环臂礼,用覃国官话说道:
“少主恕罪,属下来迟了。”
一句话字字铿锵有力,令除匪徒外的所有人愣在原地。老覃公忙贴在净念耳边道:“这两位竟是仙门弟子,怎的被劫匪欺负成这模样?”
净念不答,定定地看着包围圈中三人,眼眸中的阴霾渐渐扩散。
两名镖师打扮的人脸色从感激到惊愕,再到半信半疑,受伤者眼神尤其戒备,盯住行礼之人,握紧剑柄。慕怀笙仿佛没看见一般,侧过脸来,朝净念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吩咐受伤的镖师:“少主可跟随那二人先行去沽城,属下解决完这里随后便到。”
两个镖师对视一眼,受伤那人似乎不太放心,低声问:“敢问阁下贵姓?”
“在下姓慕。”
“慕?”受伤那人皱眉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我怎看你面生?你是慕氏哪位长老的人?可有信物?”
“驻地离关外最近的是哪位长老,在下相信二位并不陌生,请少主放心。”慕怀笙说罢,自怀中摸出一枚玉环让二人瞧见,不等他们发话,便在两人背后轻轻一推,看似并未使出多大力气,却令他们直飞出包围圈,众目睽睽下踉跄着来到净念面前。净念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袭来,当即条件反射拽着老覃公条向后退开,同两人保持一丈距离。
远离一切仙门世家。这是他贯彻始终的宗旨。
“仙师,我有要事……”
另一名镖师焦急地回头看着慕怀笙,几欲说话,看到对方远远扫过来的眼神后又咽了回去,十分不甘地转回头,警惕地望着净念与老覃公。
老覃公看着他落在自己处的目光有些意外,心想看来并非所有凡人都看不到他。
净念不知慕怀笙对二人如何吩咐的,蹙眉瞧着眼前略显狼狈的二人,越看越像一堆烂摊子,冷冷道:“在下既不是管事,也不想做人牙子。仙师的意思,恕在下领会不了。”
他撂下这句,携老覃公转身就走。
两个镖师见状,回头看了看慕怀笙,见他正被一群豺狼团团围住,未能注意自己这边,心知自己再呆下去恐怕要拖累他,于是一咬牙,快步朝净念的方向追去:
“二位稍待,我二人同你们一道进城……”
慕怀笙用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望着他们四人远去的背影,眼底一丝歉疚一闪而过。
他回头,朝匪首低声怒喝:“这俩崽子不是普通人,是修仙世家高徒。他们若有什么闪失,你们还想荣华富贵?全都等着陪葬!”
头领怒骂了一句,问:“他们不是走镖的吗?”
“走镖带这么多银票?”慕怀笙冷冷看着他,“那好,你尽管带一群弟兄陪葬,横竖与我无关。”说罢抬腿便走。
可他如何走的掉呢?刚一迈步,一群汉子就围了上来,虎视眈眈望着他。
匪首眯起眼睛,讥讽道:“姓慕的,上回你来投诚,兄弟们都赶你,是老子硬抗着把你留下。这回不过送来个牙祭,你就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慕怀笙听罢,眯起眼睛看着他:“慕某这般说话并非逞强,都是为了大当家与诸位弟兄。我家长老向来言出必行,既然许诺你们一家妻小衣食无忧,必然做到。若大当家不信,非要同慕某撕破脸皮,这五千银票算我买个教训,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
不理会旁人嗤笑,他往匪首跟前贴紧一步,低声道:“我家长老体贴诸位谋生辛苦,已经派人去寨子接了大部分弟兄的家眷,此刻应该已经到慕氏庄园了。希望大当家,也拿出诚意来。”
匪首斜睨他:“吓唬老子?凭你这厮上牙碰下牙,老子就信了?”
“信与不信,我可不知道。”慕怀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物件,塞进匪首的腰带里,“但我劝你,还是信了好。”
匪首脸色忽然变了又变,众人眼看氛围不对,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阴狠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像盯着一个披着人皮的妖孽。
慕怀笙装作没看见,淡淡开口:“做朋友,或者敌人,你都可以一试。”
匪首黑着脸盯着他,心中衡量了一阵,眼下许多人的家眷虽已被控制,至少能过上安稳的日子,自己便没了后顾之忧,合作倒也不吃亏。于是点了点头,十分郑重地用拳锤三下胸口,又锤三下他的肩窝,意思是“我们是兄弟”。
慕怀笙点点头,笑了笑:“方才两个后生跟我说,他们家族在关内有一笔大生意,近日往鹿鸣山送一批肥货,他们正是要回去准备。这个值得一试。”
“我家长老想托弟兄们办件事。”他环视四周面孔,在众人目光中低语:“仙门世家求长生不得,只因未得法门。此法门需辅助以珍奇食材。”
“珍奇食材?”头领蹙眉,四周人们面面相觑。慕怀笙神色淡然地往下说道:“日前,一味珍奇食材已被各世家暗中盯上,此乃世间臻宝,千金难买。若我们拿到手,此生荣华不尽。”
话音未落,众人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其中一人飞快问:“那是什么宝贝?在哪里呀?”
“确切地址我尚不知,但听闻近日鹿鸣山山谷多有名门仙士往来,想必是在山谷中发现了什么。”慕怀笙顿了顿,又道:“这珍宝听闻是一仙畜,修行千年,身后五尾。浑身上下皆宝。”
鹿鸣山到沽城距离不算远,但一路崇山峻岭,若赶时间只能不停翻山,消耗极大,且鹿鸣山一带地处覃、竺、西陵三国交界,各地驻军就在附近。故而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并未特别兴奋,只窃窃私语不停,每个人表情不一,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等待匪首的决定。匪首既不愿轻易冒险,又对鹿鸣山有些想法,思索许久,谨慎地回应道:“鹿鸣山一带人多眼杂,且离驻军不远,捕猎一事得从长计议。我同一路弟兄先去探路,慕老弟你过两日和我们一起出发。”
慕怀笙点点头,沉声道:“寨主放心,各位弟兄放心,此去绝不会空手而归。若猎不得仙畜,还有鹿……”
众人恍然,皆大喜。鹿一身皆是宝,尤其是鹿茸、鹿胎、鹿鞭与鹿血,自古便是皇家流行的滋补佳品。
未等他说完,许多人主动请缨要去鹿鸣山一探究竟。
“只是……恐怕慕某不能现身山中。”慕怀笙叹了一口气道,“因旧时仙门恩怨,那群人追杀过我,我没法露面,只能暗中跟随。”
头领点点头,说道:“那好。”随后递给慕怀笙一张木牌,刻着一只三眼兽面的蛇形动物。
“既是朋友,本寨也得有些诚意。这是本寨令牌,自沽城至浮云山宿郡旧址一路的客店都有我们的人,用此令牌可任意食宿,也可寻帮手。你定用的上。”
慕怀笙接过来,淡然的脸上不觉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激,似乎真视这些杀人如麻的匪徒如兄弟。
净念隐去身形站在士兵林立的城楼上,看了看城墙外仙匪勾结甚欢的场景,又看了看城墙内两个刚被自己拎着衣领飞过守备森严的城门、正在窃窃谈论着什么的年轻“镖师”,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被慕怀笙坑了一把,接了个烂摊子。
这时,老覃公在他身边摇着头添了一把火:“看来我猜的不错,仙师果真是慕氏门下。差使,说句实话,你之前的一切计划先生都察觉到了,不光暗中配合你,也知道如何让你配合他……”
话音未落,净念眼中一道寒光射向他:“何意?”
“浮云山洞那具尸身是他带回来的。不是你的锁魂链。”老覃公缓缓道,“并且,他将你从乱石中背出的时候,也翻出了那把伞,却留在洞中没带走。我当时纳闷,之后听完你与无浮那场对话,才知他早已洞察你心中所想。但……”
净念挑眉:“怎么?”
“但你擅自拿他的东西设局,着实触了他逆鳞,此番他将两个小辈丢给你,倒也公平……”说罢,老覃公轻轻叹息:“倒是个聪慧敏锐的人才,在慕氏至少能坐上辅席,居于长老治下,着实委屈。他若能来我朝中,助我清除积弊沉疴,天下黎民百姓至少能得二十年免于战乱,我覃国能再延续二十年的安康和乐。我晚年间也不至于焦头烂额至……”
仙门世家的辅席,类似于朝堂上左右丞相,与长老位分相当。修为或许不深,但谋略胆识过人,为历代宗主的智囊。
老覃公说的每一个字,字字雷霆响彻净念的耳畔。直至此刻,净念才对这个人本身真正产生了好奇。
人畜无害?扮猪吃虎?还记仇?
模样冷漠寡淡,为人倒精明得紧,叫人捉摸不透。慕怀笙答应同行,的确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他愿留下的真正用意,自己却毫无所知。
净念有种感觉,慕怀笙身上的秘密并不比他少。
净念冷笑着拍了拍老覃公的肩:“你看得出此人危险,却还为他考虑前途,明帝不愧是明帝。不过——”
他话锋一转:“离姓慕的远点。不然你我都得完蛋。”
“完蛋”什么意思,老覃公没搞清楚,但他明白净念不会危言耸听,但也不会跟他解释。
城墙下二人正一边查看伤势,一边激烈对话——
“阿辰哥,方才那人真是云长老派来的?”
“信物没错,一定是。他定是知道你我的来意,所以才不等咱们开口便让咱们先进城。”
“都说云长老手底下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人精。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阿辰哥,你这计策太冒险了,万今天云长老的人不在,我们岂不赔了钱财还误了事。你应当先去云长老那边再做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