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另一面的峡谷腹地上空,三道剑光之上,伫立三个衣袂飘飘的蓝袍修士。
“奇怪,妖孽明明隐藏于客栈中。为何寻不到气息?”
“你确定那场火是她所为?”
“看那齿痕,那嗜酒的爱好,我只能想到她了。”
“呵,想当年慕氏可是信誓旦旦,没想到暗中竟放了她们一马……”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兴许里面有什么隐情呢……”
“师兄,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位被冤枉的公子。”为首的蓝衣修士缓缓答道,“他一副慵懒且对何事都无所谓的模样,说话也毫无逻辑,显得他不屑置辩。可越是如此,我们越不会对他有敌意。”
“这么说来,此人可疑?”
“嗨,大师兄何人?乃堂堂白虎神断之后人,看着谁都可疑。”
“我只说有这种可能罢了。这只是我个人猜测。目前找妖兽要紧。”
“师兄,妖兽行迹难觅,我们是不是应该盯紧慕氏一族?”
“你们先暗中留意,我去请示师父。”
在这个初冬的晌午,阳光普照,天气晴好。雪山自雪线以上部分难得从云雾笼罩中显露出真身来,似蒙了一层金光亮得刺眼。尽管此时温度依旧低得让人窒息,自天涯海角来到此地的各路人马在此刻纷纷动身出发。
此时,仙门中人也难以企及的悬崖峭壁上,有一人踏着伞,春游似的打扮,轻快翱翔于峭壁之上,巍峨如巨龙的高山在他眼中仿佛温顺的家宠。风夹着细雪穿过栗棕色微蜷的长发,钻过微敞襟怀的玄袍,轻覆上一双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瞳仁。客栈里死去的每一个人的脸,一帧一帧在那双瞳仁里排列。
这场戏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前尘往事,恩怨情仇,身为神明却沦陷红尘,受尽折磨。如今,曾欠他的,该还了。
他的手指蜷起,唇边笑意渐冷。
远处天际似乎有闪电划过。雷声自远方闷声作响。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天际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涌动过来。
“来了吗?”他在山巅一块覆满白雪的平整岩石上盘腿坐下,只淡淡扫了一眼天边,开始凝神运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素色身影,那身影转身回眸,与他遥遥相望,令他心底涌起巨浪没顶般的悲伤。
“对了,那册子……”他倏的睁大眼睛,朝胸口摸去,舒了口气,“还好。”
雷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电光藏在雪山巅厚重的云层里,似一棵巨树伸向天际的枝叉。
“炽影。莫怕。”他双脚落在雪山之巅的岩石上,拿起那把绯红色古旧的伞,一下一下安慰似的轻抚。
“你身上封印乃我一分神魂,弑神雷伤不了你,还可除去你大半魔性。不过会有些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顿了顿,手指用力握紧伞柄,又道:“炽影,你此去,定要好好待在他身边,莫来寻我。”
伞渐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轻轻拍了拍它,让它安静下来,一双眼睛转而望向天边暗影,眸中温柔转瞬间变为藏不住的桀骜凌厉:“这便是噬灵百鬼么?尽是些瞎眼的孽障,害兄长平白受苦。这账,是时候清算清算了……”
仿佛感应到主人心意,那灰蒙蒙似褪色的伞面上,几缕暗纹似活了一般,悄然泛出血红色。
是嗜血的预兆。
忽然,他脑海中跳出一个声音来:“万年来自行引弑神雷的,你是第一位。”
千里传音?是谁在看着他?
他凤眸微眯,回道:“阁下是何方神圣?”
“一别二十年,你果真不记得我了。”那声音晦涩沙哑,似有些难过似的,“楌青浔,削去神骨,尽灭神识,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你可心甘?”
“楌某既能从当年天怒中幸还,还怕区区几道弑神雷么?”
“你不怕。可如若你侥幸留存,也是堕入幽冥化为十恶不赦的厉鬼,为天地六合所不容,此生囚于冥泉深处,你可心甘?”
“呵,阁下管的好宽。”他冷冷回道,“依天谕,我早就该灭亡,承蒙故人大恩才得以偷生数年。此番还了恩情,顺应天意,有何不妥?”
“可我却知,你不止做此打算。”那声音幽幽然,“你心里清楚,就算为你为他换了神骨,燃尽神识,弑杀百鬼,他形神俱灭不过早晚之事……”
木铎面色愈渐寒冷。雷电轰轰烈烈自云层蔓延,不断有巨大火球炸裂滚落在他脚边。可他耳边此时此刻,只回荡那声音的呓语与叹息。
半晌,他轻轻嗤笑道:“阁下既然通晓万事,不妨指点在下,该如何是好?”
“你既有打算,何须问我?”那声音飘飘然远去,“可这红尘因果已与你缠绕不清,今后诸事更加艰难。只怕你耗尽所有,依旧难改结局。不如就此作罢,各遵天命。”
“各遵天命……”
木铎笑意渐冷:“阁下这四句话,两句乃事实,两句乃废话。楌某时间所剩无几,阁下若可怜我,欲透露天机,那便请直白些,”
一阵长长的叹息过后,那声音幽幽说道:“……噬灵之期,百鬼最盛之地,你会找到答案的。”
“噬灵之期……”木铎半阖双眼,凤目闪过一丝幽冷:“可惜楌某时间有限,只得戮尽……”
木铎话音未落,密集如雨的雷霆电光在他头顶一方阴云下瀑布一样气势磅礴地倾泻而下,似一柄紫红与青黄交错的巨剑插入雪山峰峦。雷电所到之处狼奔豕突,山崩石裂,火光飞溅……天地间无数飞禽走兽撕心裂肺的咆哮与悲鸣,尽数湮没在嘶吼的飓风与狂暴的惊雷中。
与此同时,距离千里之外的万重大山中,某峡谷深处的一座吊脚楼里,一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人浑身一颤,睁开眼睛。
今日,又是百鬼噬灵之期。
那人面容毫无血色,缓慢起身下床,走向窗口。
云海之上,覆盖一层浓厚的阴影,似雾气、似海浪,自天际无声翻滚而来,在将近覆盖住整片天空时,忽而分散成许多股支流,似乎要朝云海各处缝隙钻下去。在那阴影中藏匿着的,是令神袛也忌惮无比的噬灵恶鬼。
片刻后,波涛汹涌的云海似承受不住,终于让那无数细流,利剑般穿过一层一层云翳,掠过黑压压的雁群,笔直朝云端之下的繁华三千世界的某处扎去。
恰在此时,雷瀑电雨稍稍弱下来,其中飞出一团暗红色光球,似闪电般向其中一股细流冲去。
散落于九州五国各处的众仙门此刻乱作一团,尊者们观此天象皆是大骇,纷纷涕泪交加道:“天有异变,百鬼肆虐,人世灾祸将近!”
竺国与覃国交界的峡谷中,有一座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庄。正值黄昏,炊烟袅袅升起,村民纷纷归家。某个吊脚楼里,两个孩童一齐趴在窗边往天上看。
“快看,那是什么?”
“是烟花吗?好漂亮。”
其中女童指着天上越飞越近的红色光球。
“它是不是朝我们飞过来了?”
“是啊是啊!还有乌云,好多乌云,乌云飘过来了。”
“要下雨啦!要下雨啦!”
农人们一波一波往家赶,村妇们纷纷忙活起来,应和道,“下雨啦。要下雨啦。快收衣服!崽儿们快回家!”
“哎,大哥哥,要下雨啦,你出去做什么?”
一个孩童停下飞奔的脚步,冲着往远处缓缓行走的一男子喊道。
那男子止住脚步,微微侧身回眸,散开的长发与单薄的素色衣袍于风中猎猎飞舞。
“快回家。”他低声喝道。
“大哥哥,我娘说你病得太重,不能走动。快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