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马车在路边慢慢走着。
丁柒安攀着车辕,咻得钻了进去,李叔淡定甩甩鞭子,老马踱着步,四平八稳。
丁小公子捏着衣角一脸嫌弃:“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本公子穿麻布衣服?”
“今日带你见位女前辈,”西仍歌摊开手,“功课呢?”
小公子哼哼唧唧:“着什么急。”
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册子扔到小桌上:“喏,本公子从不拖延。”
虽然举止还有些不敬,但板正的字迹暴露了他的内心。
西仍歌一页页翻看着。
这是他给丁柒安布置的功课。
世家的底蕴,不仅在于礼仪教养和权势,更在那些肉眼不可见的地方。
譬如曾经某家遇到的磨难、某家突如其来的腾飞,以及某两家百年交情的破裂,藏在这些表象下的因果缘由,一家宗子必须得能提取出来。
那日宴席散去,他留到最后,见到了现任丁家家主,亦即丁柒安的亲生父亲。
皇室对世家的忌惮早有端倪,丁家三十多年前便中了招——当时还年幼的丁父在一次伴驾出游中“不巧”没了踪迹,直到十几年前才被偶然找回。
没经历过教导的丁父自然担不起家主之职,偏丁家人丁单薄,丁老爷子西去后,便开始走下坡路。
幸亏丁父看得够清,他不想也不能耽误自己的儿子,两人一商量,想到求助曾经同为顶尖世家的西家,原本还在纠结呢,不知该从何入手。
那日西铭甫闹了一出,当即就由丁柒安给西仍歌下了请柬。
于是宴席第二日,便有了丁小霸王跟在西仍歌身后的奇景。
能无师自通对人心和气氛的把握,丁小公子毫无疑问是聪慧的,如今得了西仍歌手把手的教导,短短几日就显露出天分来。
明珠蒙尘让人叹息,但灰尘被拂去未必令人欣喜。
西仍歌垂眸,面含赞赏:“不错,昨日讲的都已融会了。”
丁柒安得意洋洋:“那当然!”
“只是到底欠缺了些,”西仍歌翻到其中一页,“你觉得王家王璐涵所做过于狠绝、是迫于形势的仓促之举?”
丁小公子挑眉,“难道不是?虽当初应对及时,但如今王家的落魄还不能说明吗?”
他抿抿唇,扭捏了一瞬,捏着衣角压低声音:“我哪里思虑不周了?”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实际上几日相处后,丁柒安对西仍歌已经非常信服。
西仍歌捏了捏他头顶的小丸子,无视小公子瞪大的双眼:“昨日那份王家资料你肯定没认真看。”
丁柒安鼓起了白嫩的脸颊。
“王家的事没那么简单。固然,王家家主宠妾灭妻,险些牵连嫡长子,这是一方面,但后来王家嫡长子失足落水、主母难产而亡,却不仅仅是后宅阴私,更是皇帝的试探。王璐涵固然手段狠辣,但她能护着襁褓中的幼弟从皇帝那里全身而退,本就是种能耐,比她那自作聪明的父亲可好多了……”
隔着厚实的青布,听着模糊不清的声音,李叔抖了抖。
王家的小姐啊,当初是真的骇人,那一身血,那颗头颅,啧啧。
眼见快到目的地了,李叔甩甩头,算啦,他一个车夫,好好赶车就行了,那王家小姐再厉害,也跟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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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喝完两壶茶,丁柒安才有些相信:“这就是你今日想让我学的?”
西仍歌合着双眼下巴微抬,任由那双素手在自己脸上不断改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