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楼船在萧萧破风声中岿然不动,陆丞相盘坐如苍松。远处浪涛汹涌,偶有箭矢飞来,也没能打扰这片刻安宁。陆丞相捧起身前半盏茶,三渡入口,回味过来竟是悠悠叹息,也没说此时这茶到底滋味如何,只是独自起身在窗台对望那重重敌军。
“知梦呐,你四岁便随为父左右,可曾见为父轻贱生死?”陆丞相不苟言笑,闻声有堂堂正气,言语中有些许悲凉。
陆知梦往空盏添过一轮茶,也起身施礼对答:“回义父,不曾。”小皇帝见二人起身,也随之亭立而道:“陆公,我不怕死。”
陆丞相回过身来看看这小皇帝,神色几度变幻,终不离惋惜、自责、又有欣慰。陆知梦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惊慌,战事每况愈下,今日恐难善了。
海风阵阵,吹起锦衣罗裳,陆丞相对小皇帝躬身一揖:“陛下虽年少却已有宗室气度,本是国之大幸,奈何蛮人亡我之心不死,文大将军纵是勇猛,今日恐也难挡大敌……”陆知梦轻轻蹙眉,唤声义父打断了陆丞相。
陆丞相昂首持正,也自嘲一笑了之。小皇帝垂眸又抬头,望了望窗外战事,而后取来三尺长剑,视若珍宝,自顾说来:“梦姐姐武学甚高,剑也舞得好看。自从梦姐姐断了青虹剑,就没再见梦姐姐舞过剑。陆公赠我这湛卢剑,我却不会用。不如,就给梦姐姐来舞一场剑。”而后便将湛卢剑呈了过去,有礼贤下士之风。陆知梦看一眼陆丞相,得许后,便谢恩接过了这把长剑。
崖山海上血腥肃杀,黄龙帅旗十万军士困于铁甲弩箭之中,毫无可乘之机、更无可借之势。而此中陆知梦一场剑舞倒好似天外风情。陆丞相看罢这一场飞雪剑舞,其中风姿本应名动天下,今日却要埋没在这浪潮里,心中感伤犹有悲愤:“知梦,今日战事,看来在劫难逃,为父虽无力回天,但我陆家气节断不可沦为阶下之囚。只是可惜,当初你若随那救命恩人去了,也算是留下一场造化。”陆知梦闻言,当即执剑请命:“义父对于知梦更是一场造化,知梦纵然身死,难抵万一,知梦请命出阵,助文将军杀敌。”
陆丞相直说不必,阵前交战,武功再高又能杀了几人?忽而有一近卫匆匆来报:“陛下、丞相,文将军被俘。”这楼船中饮茶舞剑三人惊起蹙眉,良久,陆丞相才屏退了那近卫,小皇帝微微颤抖,稍稍忐忑:“陆公?”
陆丞相挺了挺身,沉声叹息,似有胸臆难书,双手扶着小皇帝臂膀,对陆知梦说着些交代:“知梦,为君为官当以仁德治世,可若无军武之功,仁政也难有建树。天地人伦,无教化不得善终;沙场兵祸,无气魄难以争锋,陛下虽有鸿鹄之志,却时不相与,文治武功终究也成了一场幻梦。”
说到此处,陆丞相一再轻叹,眼角落泪,却不改一身正气,又道:“知梦,你命近卫去阵前传谕,就说:圣上不做亡国之奴,将士用命,国之大幸,今逢大难,圣上愿以身殉国。”听到最后,陆知梦心惊,陆丞相却只拂袖说:“钦此。”便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