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黄沙在风的驱使下突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强势盘踞着这一方天地,一眼望不到边的土色侵占所有感官。人在其中,显得柔弱又渺小,仿佛一戳就会分崩离析。
这里是黄土沙漠,只入不出的死亡之地,所有生灵都要被沙子吞噬,连绝望的哀鸣都不能幸免。
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人顶着风沙缓慢前进。大概是个女人吧,毕竟男人的身形不会如此纤弱,虽然戴了帷帽瞧不清五官,但握住武器的手指却很是纤细。
风沙轻佻拂开帷帽一角,露出精致的下颌与寡淡的唇,隐约可见白皙的皮肤与幽深的眼眸——是个女人无疑。
女人的剑是长剑,没有剑鞘,剑身上布满斑驳的不知谁的血迹,暗红色掩没剑的光泽,只隐隐能辨认出“拂雪”二字。剑光暗淡,如它的主人一般明珠蒙尘,一言不发地透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这把剑,曾是天下第一剑庄耗费数十年心血打造出的宝剑,因剑光雪白、剑身轻灵,被唤作“拂雪”,意为拈花拂雪、翩若惊鸿。
它曾斩馘人间帝王,也斩过奸佞权臣,后来,还斩了许多贪官污吏。现在,却如同一把普通的剑,光华尽敛,沉默着伴随它的主人。
女人走得很慢,却也坚定,一步一步地,朝着未知的方向靠近,她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否是正确的,也不愿去思考正确的路要怎么走,或许在路上慢慢累死或者饿死,会是她的归宿。
思维,仿佛也被那漫天黄沙蒙住了,不愿动弹,不愿活跃。只有深埋在记忆深处那些珍贵的回忆,倔强地四处冲撞,企图给予她一点慰藉。
她的姿容无疑上佳,称得上一句倾国色,最初的最初,她是以容颜名冠京城的。
她名薛执绋,曾是京城薛家的嫡出小姐,因着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有兄姐顶着,不必继承家业、也不必承担世家嫡长女的责任,所以惯是娇气肆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家里人总拗不过她的。
家中人宠她,她想学习武艺,那么离经叛道的要求,她祖母也在几次阻止不成之后遂了她的意。在祖父的推荐下,她拜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师,成了师傅的关门弟子。
此后数年,多在师门习武,回家次数并不多。所以她琴棋书画诗酒茶仅算入门,舞刀弄枪却是巾帼不让须眉,甚至超乎大多数男子。
大哥曾笑言她若是男子,上阵杀敌也使得。这话被母亲听见,可叫母亲忧心了好一阵子,生怕她一时兴起要来个女扮男装,真去战场。
如果一直不变就好了。
每每念及无忧无虑的那段往事,执绋就免不了这般想。
可是,慈祥的祖母,严肃的祖父,温婉的母亲,儒雅的父亲,端庄的姐姐,清俊的大哥,不羁的二哥,可爱的小侄子,二伯、三伯、伯母们、嫂子们,还有自小便陪伴着她的夏至和霜降,他们和她们,音容笑貌,如同易碎的琉璃,一碰就碎了。
什么都留不住。
记忆,不过是水月镜花,岁月这颗石子毫不留情地撞进去,什么就都碎成波纹、布满裂痕,面目全非。
执绋以前不明白,官场是非,为什么总能牵连全族——为什么就连幼弱稚童都不放过!她的小侄子尚在襁褓啊!
后来明白了,又惑于父亲的愚忠。昏君当政,佞臣当道,忠臣战战兢兢,谏臣噤若寒蝉,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国家,如何值得父亲以全族老小姓名作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