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东方:鱼肚白的天色里泛着些许太阳的金光,渐渐散去的晨雾里仍透着寒意。
1930年的春节没过多久,康秀龙连坐了几天的火车从金陵城到了京城。她提了只新藤箱下了火车,长吁了一口气——她的目的地到了。
这几天路途的折腾,秀龙的脸上显得苍白而没有生气。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北方的天竟是这般干冷。她穿着墨绿色夹棉旗袍,黑色拷边羊皮鞋,上身罩一件浅驼色毛衣背心,外裹一件淡紫色羊毛呢长大衣。一阵冷风吹来,秀龙忙将大衣的领子竖了起来,把雪白的脖子拢紧了。
秀龙从大衣内襟里掏出张字条,上面写有她要前往的地址:西城槐香胡同五十六号余宅。秀龙并未着急着去找黄包车,却停下来用手按了按内襟口袋:那两封信还在。一封信是恩师华轩写给西城女中余炎笃校长的入职推荐信,推荐秀龙入职西城女中。秀龙去年就以优异的成绩从金陵师大毕业了,已在金陵师大附中教了一年书。现由她的恩师华轩先生推荐:转到京城教书。但转校不是她的目的,衣襟里的另外一封信是她此行的最终目的。
这另一封信是现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总理兼财政部长乔贯伦写来的催婚书。乔总理催秀龙赶赴京城,来与其次子——现任国民中华银行总经理的乔笑风完婚。
秀龙将大衣裹紧,凝了凝神,想起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脸微微红了。她毅然拎起了藤箱,走入了晨雾里,叫了一辆黄包车,驶向了陌生的京城大街。
黄包车在大街小巷一通转悠,秀龙无不感慨:南北差异之巨。这北方人无论是在穿衣打扮还是行路吆喝上都皆粗狂彪悍的很。秀龙老家在苏州城郊的梭子巷,父亲是个皮匠,夫妇二人经营一爿小皮匠店,生活虽不富裕,但也属一般的小康之家。她在家时,说的是一口糯里糯气的苏州白话,直到到了金陵上大学,才学了南方口音的京话。秀龙的京话,在学校是说得数一数二好的,可谁知今日真正到了北平城里,自己的京话且算不上什么。秀龙饶有兴趣地听那路边小贩的吆喝声。她微微笑了:这样子的京腔京韵,着实把人显得更可爱更朴实了。
车子停在了槐香胡同五十六号门口,秀龙下了车付了车钱。这会儿天已经完全放了亮,胡同里人也多了起来。秀龙仔细打量了一下门汀:一对朱漆大门,门口并无什么点缀。过年的春联依旧充满喜气。秀龙见对联字体遒劲有力,有些书法功底,便猜想这定是余校长自己所书。
秀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才拿起门上的铜环在门上敲了三下。一边敲,一边猜想,这样的声响会不会太响。三下敲完,她便立在门边,等着里边回应。果不其然,片刻便有人在里面应声:“来了,来了。”门便被拉开了,身着灰色夹袄的老妇人立在门内:“小姐,您找谁?”
秀龙客气的笑了笑:“你好,这可是余校长府上?我是从金陵来的。”
这老妈妈忙点点头:“是余校长家。小姐您贵姓啊?我去通报一下。”
“我姓康,安康的康。”
老妈妈忙走了进去。秀龙没敢跨进门去,只站在门口往里打量了一下。只见门内是个干净的四合院。院门朝南,这东、西、北面各有几间屋子。只见那老妈妈径直往北边屋去了,北屋中间门敞着,只挂着布帘,必定是主人的厅屋。
旋即,一对老夫妻走了出来:男者着厚长衫,剪着革命发,留着几根稀疏的’八字胡,带着黑玳瑁眼镜;女者穿一件深色厚稠棉旗袍,着一双平底方口皮鞋,腕上一对翠绿的镯子,再无其他饰品,肤色微白却略显得有点瘦。两人在那老妈妈的引领下走了过来。
虽还有一丈多远,秀龙就忙作揖:“余校长、余师母,你们好!”两位长者展着笑顔。
余校长答道:“康秀龙小姐,你可终于来了,我们已等候多日,快快请进。”
余师母走过来抚了抚秀龙的肩膀:“康小姐,这北平城的天气你还挨得住吗?是不是一路过来,有些吃不消了?”
秀龙点了点头:“确实是的,原只是听说北平冷,可没曾想会这般干冷,脸都皴裂了。”大家都笑了。
“刘妈,将康小姐的行李搬进来。”余校长吩咐那老妈妈道。余师母拉着秀龙的手进了院子,掀开棉布帘子,入了厅屋。
秀龙的手脚这才缓过劲来,原来屋内生了火炉子,加这窗户门都严严实实地遮着,自然是暖和多了。
余校长请秀龙在客座的圈椅上坐下:“康小姐,请坐。”
“大家还是叫我秀龙吧,不必太客气了!”秀龙忙更正道。
余校长微笑着颔了首。
余师母忙说道:“好啊,秀龙姑娘!你先坐着。我和刘妈去准备茶水点心!”
“不必客气了,余师母。”
“不是客气,我先生也刚早起,也要用饭的。你且歇着!”余师母掀了帘子,走了出去。刘妈将秀龙的行李放在一隅,也跟着出去了。
余师母前脚刚走到廊上,只听到廊上快步走来一位年轻的女郎,柔和又不失欢快地问道:“娘,是康小姐来了吗?”
只听刘妈抢着答道:“是的,小姐。你快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