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面雪花慢慢停了,绫儿给影怜穿了水红底子缠枝梅花云缎大氅,修微却依旧是棉袍单鞋,影怜撩开帘子一瞧,但见山门外停着许多华丽的车子,也有一些士人站立闲谈,门首几个门房看着客人的拜帖登记,士人们相携而入。
然明的长随早已拿了拜帖前去,一忽儿便见一个老家人上来道:“先生远来辛苦,我家老爷此刻尚在‘此君轩’,先生是要坐车进去还是略走走?”
然明一笑道:“修微女史和杨姑娘也在,还是坐车吧。”
那老家人旋即带路,往围墙边一转,进了一个朴质的山门,然明道:“我认识路,你且去忙你的!”
然明在车旁给影怜解释道:“眉公这园子,建了有几十年,越来越大,半边山都快成他的园子了,这‘此君轩’在西边,若是走路,且得走一会呢!”
待下了车,便见眼前一座山墙,穿过月洞门,转过穿山游廊,过了一个院子,再转过一道门,眼前半壁开朗。
阳光从山间洒下,虽是冬日,雾蒙蒙中仍旧能看到半山中的翠叶衰枝,几间房舍傍山而建,屋后松柏森森,面前曲池环绕,间植丹枫,此刻却只余光秃的枝丫,然屋右有数株老梅,正自吐苞。
正面五间轩丽房舍,进门却见是三间联通,厅中坐着数人,有汪然明认识的,便起身一礼,其余人等也只向三人略略拱手致意。眉公显然不在此处,然明携二人往东转过一个落地竹木大屏风,便见正面榻上一个须眉花白的瘦削老者,眉目慈祥,正与左右笑语。
汪然明上前笑吟吟一礼道:“眉公仙寿!”
眉公走下榻来,也是一揖才捋着胡须道:
“然明兄远道而来,唔,修微女史安好?唔,这位姑娘有些面生呀!”
修微忙携影怜拜见,修微是抱拳一礼道:
“眉公仙寿万年!”
影怜则是深揖一礼道:“云间杨影怜拜见眉公先生,先生仙寿万年!”绫儿忙将拜帖诗笺一并递给影怜,影怜双手奉上。
眉公诧异的看了一眼汪然明,哼了一声,汪然明嘿嘿一声,笑而不语。眉公接过拜帖打开一看,又将诗笺一瞧,见诗题是“上陈徵君”,喜笑盈腮道:
“唔,奇其万千,好字!”
口中喃喃,轻声读诗,复又看了一眼影怜,捋须扬眉,微微点头:
“奇字,奇诗,奇人!影怜、影怜,依老朽看,姑娘必非顾影自怜之人,唔……”
眉公走至窗边书案前,提笔在手,默默沉思,早已有人将纸铺好,但见眉公提笔写道:
少妇颜如花,妬心无乃競。
忽对镜中人,扑碎妆台镜。
显然诗中所言“扑碎妆台镜”,意思便是何必顾影自怜,只打翻镜子罢了之意!
影怜盈盈一礼相谢,暗自吁了一口气。
修微却摇摇麈尾笑道:“眉公一来就让人家摔镜子,真是老而顽也!”
众人拊掌而笑,有一人笑谑道:
“不公平,我等坐了半日,唯有茶喝,杨姑娘来了,怎地便有诗了?”
眉公呵呵笑道:“你等且看看人家的诗!”
然明含笑道:“姑娘问字学书,眉公答之,礼也!”
眉公点头赞道:“然明兄知我!”
众人传阅影怜的诗,挤在一处,又看看影怜,指指点点,或点头或摇头!
说话间又有人来拜见,修微便拉一拉影怜,影怜会意出门。
“眉公果然如修微姐所言,言语含笑,温和慈祥,想来前辈名士,未必如魏晋名士一般,放诞而不羁。”
修微笑道:“放诞?依我看哪,如今天下名士,云间有董玄宰、陈眉公,虞山有钱牧斋,都是温恩尔雅之人,都不如你放诞!”
影怜掩面一笑。
山间松风吹来,院中寒意渐浓,人却越来越多,三三两两,也有修微相识的,得空的便上前谈讲两句,修微便也介绍影怜与众人认识。
一个面色黝黑,方额阔唇,着黛蓝色长袍的男子大步走来,修微含笑而迎,些微抱拳一礼:“颍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