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老费心了!”
另一位妇人虽穿着半旧的蓝缎褂子,头脸却十分干净,神色也有些端肃:
“多谢您老,人既然交给我们,便不与爷相干了。”
那管家啐了一口,原本死死拽住杨爱的婆子也忿忿然的跟了回去。
杨爱听这妇人是在回护她,倒觉得有些奇异。
那妇人回转了颜色,略看了一眼杨爱,便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件莲青的大氅裹住了杨爱的身子,一边替她理着边角,一边道:
“杨姑娘,老身姓吴,从小儿倒没个名字,这大氅姑娘穿着大了些,姑娘掖好了,可别冷着了。”
杨爱紧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
吴妈妈又对旁边的妇人道:“手炉呢?”
那妇人眼睛不错的盯着吴妈妈,闻言忙忙的在腰间揩揩手,才打开怀中包袱拿出一个小铜手炉,吴妈妈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张雪白帕子抹了一遍才塞在杨爱手里,微笑道:
“杨姑娘,船已经雇好了,这天看着要下雪了,我们走吧,要好半天才到呢!”
杨爱早已知道周家已将她卖到了松江府,这两位妇人定然是来接她的。
吴妈妈扶着杨爱,将风帽替她戴上遮住了杂乱的头发,杨爱心中一暖,微微开颜。
虽然很奇怪为何她不顺势介绍旁边正泛着殷勤讨好笑容的另一位妇人,杨爱却也只点点头,任她扶着向河边走去。
冬日水寂,吴淞江里并无多少行船,越发冷清。
船并不大,却十分干净,是一艘普通的客船。
杨爱坐在舱里凳一上,隔着蓝布帘子看着吴大娘她们在舱外煮着水,那蓝棉袍的妇人不时往舱里瞧。
寒风瑟瑟,雪纷纷扬扬的从空中洒下来,江岸上少有人形,萧瑟无比。
杨爱收回眼神,面前的铜盆里燃着精碳,手里捧着手炉,暖和着冰冷的身子。
欸乃橹声、划水声,一荡一荡的传来,熟悉却又陌生。
这船桨却似搅在杨爱心上,只不曾如流水般荡漾开去,却将她心中搅成一团乱麻。
待下了这船,会去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会是怎样残酷的命运,她一无所知。
胸中那股在相府中奔跑的豪气早已消失,忐忑不安得浑身冰冷战栗。
吴大娘端了茶进来,又将旁边一个食盒打开,瞧着小桌子并不甚洁净,将手帕子垫在桌儿上,才端了两碟糕点放在上面。见杨爱面色不展,微笑着宽慰道:
“姑娘喝口茶暖暖,到了松江府城,姑娘不用去教坊司,也不必去其他地方,宛君姑娘早已经为姑娘安排妥当了。”
宛君?这个名字好熟悉,杨爱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试探的问道:
“是有‘侠妓’之称的李夫人宛君吗?”
吴大娘一直保持着仆妇中难得的得体的微笑,杨爱此时竟觉得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也是那样亲切。
“外面怎么说,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宛君姑娘真真是个好心肠呢。姑娘歇一会吧,船要好半天才到呢。”
杨爱被周家人绑缚了困在柴房时,老太太身边一个相熟的姐妹偷偷告诉杨爱,老太太虽保她不死,然而阁老的几位侍妾私下里商议要把她卖到松江的妓馆。
她们既然深恨她,必会让她受尽苦楚。
然一听到宛君的名字,杨爱心中百感交集!
杨爱在到周家之前,是在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的归家院,院中的云翾姐姐(徐佛,字云翾)曾经谈到她有一个好姐妹李宛君,是个才貌双绝的女子,多少人一掷千金她也未必会见,就连复社才子阳羡陈定生(陈贞慧,字定生)数次请见,前后费千余金,也不过只见了她两三次!
宛君性喜热闹,挥金如土,她的侍儿仆妇都是遍身罗绮,更难得的是,她还是个女中丈夫,任性豪侠,对诸同道姐妹有如亲姐妹。
会是她吗?
如果不是呢?
杨爱抱着双臂,轻抚衣下臂间被捆绑抽打时留下的伤痕,听着风飒飒的从心头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