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二章 外放(1 / 2)清明院首页

文府的席面吃至酉时方散,晏纾兴致极好,只吃得醉醺醺,双脚趔趄,遂不骑马,与苏氏,忆之同坐马车归家,马车行了半里路,晏纾笑着对忆之说道:“你家去后,同你三哥哥说,叫他旁的都不必管,只管好生用功读书,今日范夫子同我说了,若三年后,他再落第,可不把三姑娘给他。”

忆之精神一振,说道:“父亲说什么?”

晏纾搓着手,感慨道:“我本都同老范谈妥,今年绪哥儿若及第,我就带他登门提亲,谁成想,竟没中。一时也舍不下老脸来,只盼着他专心读书,再考一回。谁又知道那范夫人倒耐不住了。”说着,嗟叹了一声,又道:“这绪哥儿啊,也是个混账东西,好歹不分,油盐不进,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误入歧途,也唯有舍下这张老脸来,同老范提起,所幸倒是提了,原来他并不知情呢,听了我的话,又把大郎叫到跟前问了细末,这才知道,两个孩子这般艰难。”

苏氏道:“要我说啊,也是那范夫人不识货,我看绪哥儿不错,就是把忆之给他,我也是肯的。”

晏纾却将脸朝着忆之,眼睛看向苏氏,笑道:“她今个在席上露了脸,可有好些人问我讨她呢。”

忆之奇道:“我何时露脸了?”苏氏也奇道:“她都不曾往你那去,怎么就露了脸?”

晏纾笑道:“那黄大官人刁难文大郎家的淼哥儿,你替他解围,叫黄大官人家的二姑娘看见了,也不知那姑娘怎么忖度的,以为给淼哥儿没脸,就是替黄大官人争颜面,非要争个黑白,正说得众人无趣,到底是文夫人精干,连数了你几宗妙处,直道喜欢,想讨你做儿媳妇,这不,一个,两个都争着抢着地要。”说着,又呵呵笑了起来。

苏氏嗔了晏纾一眼,说:“我早同你说过,好几位夫人私下找我,想与咱们结亲,那文夫人就替他家二哥说过几回,只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半点不上心罢了。”

晏纾笑容可掬,轻拍了拍腿,说道:“自古女子嫁作妇人,就如珍珠变鱼目,咱们正是一家有女千家求的时候,且得端着。”说着,又沉吟了半日,说道:“那文家二郎,我今日见了,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那文夫人精明强势太过,只怕不好相与,你看那大郎媳妇,站在她的跟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他又是吕公贡举的门生,恐怕非我同类也。”

苏氏道:“这我倒打听过,听闻那若哥儿媳妇天性怯柔,做姑娘时就不大爱说话,人人都称是木头美人。”晏纾听了,只是暗自忖度,沉声不语。

苏氏笑道:“从前我看你中意弼哥儿,遂也不大多管,只是瞧着文夫人这般热络才白打听了几句,这会子,怎么又松动了?”

晏纾出了半日神,半晌又摇了摇头,说道:“想这几个孩子里,我最疼的就是弼哥儿,可偏偏是他,最让人操心不过。你别看他平日乖巧恭顺,一旦认准的理儿,半点不由人说,又争强好胜,凡事都要辩个是非黑白,殊不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眼下不饶人,来日人不饶你,如此行事,迟早要栽跟头的。”说着,一时愁眉不展。

忆之听了,说道:“父亲,忆之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晏殊笑道:“你只说来我听听。”

忆之又忖度了一番,说道:“若说起栽跟头,又有哪个娃娃学走路,不摔跤呢,便是奶妈子,媳妇,丫头围上十来个,也有看不住的时候,摔着摔着也就学会走了。父亲若真的疼良弼哥哥,就别总是护着,索性放开手,由他摔去,摔疼了,摔惨了,就懂父亲的心了。”

晏纾苦笑着摇头,说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官场的凶险,我是怕他一时失足,丢官是小,丢命是大呀!”

苏氏听了,不由挺直了脊梁,一眼望向忆之,又一眼望向晏纾,欲言又止了半日,又按捺了下来。

忆之听了,不觉也愁上心头,又踟蹰了片刻,问道:“那父亲认为,吕公如何?”

晏纾看向忆之,忆之有忖度了一番,继续说道:“吕公长袖善舞,能力通天,精致利己,又是两朝权臣,如今两度拜相,有人丧谤其为奸臣,有人歌功其为贤臣,两派各持一词,难分上下。父亲虽不置可否,实则却不屑与其为伍。

便是父亲这等明哲保身,一时闻望朝廷重,余事文章海外传的贤能,亦有不能容忍而避之的人事,更遑论,良弼哥哥这等血气方刚的初生牛犊,忆之私心想来,良弼哥哥也是无家无室,无牵无挂的缘故,待来日,娶妻生子了,也就沉淀下来了。”

晏纾笑道:“我恍惚听闻,前些日子,他后院里出了些麻烦事,还是你出手,替他料理的。”

忆之呆了半日,只得迂回道:“忆之只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考科举,为父分担。清明院是父亲的心血,忆之自当全力守护。良弼哥哥有事,我怎么能不帮,说来,三哥哥有事,我也是尽心尽力不在话下的。”

晏纾将话听入心中,反复品味,不觉对女儿更加怜爱,他笑道:“我倒想起来,前几日,我派了人去买断绪哥儿的笔墨,竟有个人不依不饶地同我竞争,我只当是谁如此赏识绪哥儿,一打听才知道,那人竟是弼哥儿。

我问他,你那点月俸除去日费用度还有富馀不成,倒来办这事,你猜他怎么说,他竟同你是一般的说辞,又说欣赏绪哥儿,不忍他误入歧途,此举若能帮到他,便是节衣缩食又有什么。”说着,又笑了起来,伸手搂过忆之,说道:“你们这些小人儿,虽不经事,时常鲁莽些,但也惹人疼的很。”

忆之勉强笑了笑,待回至晏府,即将戌正,忆之带着蕊儿往清明院去,见欧阳绪还未归来,便去书房找了法贴,让蕊儿铺上毛毡,研磨练小字,写过几张后,抬起头来,隔着软帘,有一角身影在屋外,倏忽便躲了起来。遂放下笔,寻出屋外,只见欧阳绪红着脸,站在檐廊下,正不知所措,便没好气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昨日抢白了我,知道理亏,这会子不敢见我呢。”

欧阳绪只是红着脸,却不说话。

忆之便又道:“你只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说来,也不知你有什么好羞的,我是何等大度能容的一位人物,什么时候又将气留过隔夜的。”说着,又去看欧阳绪的脸色,接着说道:“昨日的事,原我也有错,今日也叫人抢白了,说我目光短浅,江南一带就有好些文人凭此道发家,又说道,你确实不偷不抢,自食其力,凭我有多大本事,不过是仰仗着父亲,又瞧不起谁呢。这会子,我也知道错了,你也大度些,别往心里去,又说了,谁家兄弟姐妹不打架呢,也都是记好不记打的,三哥哥,你说是不是。”

欧阳绪红着脸,踟蹰了半日,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忆之,又支支吾吾道:“这是,这是紫苏梅片,往年这个时候,你都要吃一些来开胃的……”原来那日他负气离去,前脚刚踏出晏府,就已经万分后悔,只是没脸又折回赔罪,不安了几日,正打算今日负荆请罪,却见了忆之主动寻来,正巴不得和解,听了忆之这一番话,更觉羞愧难当,遂也不再顾忌颜面。

忆之见他仍想着自己,心头一暖,忙接过,不觉眼眶一热,委屈道:“说来还是你不好,怎么着,也不能赌气走了,一句句话都扎人心窝子,我们有没有瞧不起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无论多急,也不许拿那些说嘴,实在讨厌的很。”

欧阳绪如火烤油煎一般难安,万千言语堵在喉头,急的抓耳挠腮,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忙不迭作揖赔罪。

忆之抹了泪,又说道:“我这会子来,也不光为同你和解,还有为你与宛娘的事。”欧阳绪听了,不觉心里一跳,问道:“她怎么了?”

忆之说道:“前几日她是不好的,不过这会子,该好了。”

欧阳绪忙道:“这话怎么说?”

忆之笑了笑,遂将车上晏纾所说的转告给他,又严正道:“范夫子可说了,若下一届科举,你还不能中,就不把宛娘许给你,你可要努力,不能再叫旁的事情分神了!”

欧阳绪顿觉心头大亮,一时喜极而泣,又作揖不迭,忆之又红了眼眶,说道:“行了行了,你也不必谢我,全是父亲的功劳,说来好笑,他还请了人去买断你卖出去的词,正巧良弼哥哥也正行此道,二人还叫了一回价呢。”说着,不觉又委屈了起来,说道:“往后可不许再说那些绝情的话,我们哪一个不把你当至亲看待,可不能再浑听外头那些个的话,伤我们的心了。”

欧阳绪一叠声是是是,又平复了半日情绪,说道:“原都是我该死,都是我该死。”

忆之忙道:“快别胡说,若觉得过意不去,便去父亲那好好认认错吧,我是无妨的。”

欧阳绪满眼感激,连作几揖后,向忆之告辞,紧赶着往后院正院去了。忆之望着他远去,松了口气,又想到父亲今日的一番话,愈发闷住了,不觉浑浑噩噩回至小院,见杏儿正在叠衣裳,忙说道:“你不好好躺着又起来做什么,郎中说你需再休养几日才可呢。”

杏儿说道:“午后我又去瞧过郎中,他直夸我好的利索呢,早知如此,我今日就该跟去的。”说着,又去问蕊儿可吃到什么好的没有,蕊儿报了几道菜,更将杏儿馋地不行,又问忆之讨炙全羊吃,却见她怔怔的,便觉不妥,遂借口让蕊儿先去,又问究竟,忆之将父亲的意思说了一遍,更觉落寞了几分。

杏儿却不平道:“姑娘,不是杏儿说嘴,你能替弼哥儿说情,又为何不替小文二官人说情,范姐儿还为绪哥儿同家里绝裂呢,你却半句好话都不敢替他说,我倒替他不值了。”

忆之道:“你哪里知道我的顾虑。在良弼哥哥面前,我还算堪用。可文二哥哥的眼界心智,远远在我之上,又是这等的人才,京城里惦记他的姑娘也不少,我若与他成就,再没有立足之本,来日他腻了我,我当如何,这是其一。

文家长辈又都是利害的人物,如今所幸讨他们喜欢,可唇舌尚有打架,生活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难保她们能长长久久地喜欢我,这是其二。

又说道,宛娘同三哥与我同文二哥哥又有不同,范夫子赏识三哥,三哥又追崇范夫子。可文二哥哥是吕公的门生,他日再与父亲政见不合,我又该支持哪一方,这是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