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如一汪墨,氤氲天地。
叶危和晏临躺在小木床上,一个睡不着,一个在装睡。
晏临闭着眼睛,恬静的睡颜下是一片焦恨,他现在扮演的是乖巧少年郎,问的太多就会遭到哥哥怀疑,只能自己在脑海中筛查与上辈子与叶危有交集的家伙,越查越恨,个个都可疑!
叶危睁着眼睛,黑黢黢的夜却叫人难以入眠,这几晚他都睡不着,大多时候在心忧弟弟,有时心里也疑惑:自己到底为何会重生?
虽然听过不少重生奇遇的话本,但他当年战败,死况特殊,不仅仅是简单的“死亡”,而是召了堕天台,跳出天道轮回,将自己的整个存在彻底消灭了。别人可能会穿越时空、夺舍献舍……以各种神奇方法重新活一次,但他不可能。
然而这样死过的自己,竟又全须全尾地回到了过去。可相同年代,世界又不全是记忆里的样子,出现了一些极不符合历史进程的产物,比如垃圾分类,比如那个自大神尊。
那一点违和感挥之不去,是因为自己不该存在的缘故吗?所以这世界才变得奇怪……
“呜——”
身旁的小临危嘤咛一声,打断了叶危的思绪。这小家伙睡姿极差,直往他这边挤,两腿几乎都压在他大腿上。
叶危想小木床太挤了,也不在意。晏临等了一会儿,见没惹哥哥讨厌,就继续装成睡觉不老实的迷糊少年,蹭蹭动动,本来是各睡各的,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终是变成相拥而眠。
怀里钻了一只软乎乎的少年,源源不断地供温暖,很舒服,叶危觉得惬意,脑海中纷飞的疑思渐渐沉静。而后,他闻到一股安神香,清浅幽淡,萦绕着鼻间,像以前他卧房里常年燃的香。叶危以为是自己思乡的幻觉……
过了一会儿,眼前朦胧成一片黑,引他进了梦乡。
滴嗒。
血一滴两滴,在黑暗中溅出朵朵红。
“师兄。”
那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叶危一个激灵,眼前是黑夜莽莽,无涯深渊。
一柄弯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今夜梦不好,他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前世的自己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手中刀比天上的新月更亮。
“赵承,你……”
刀尖又往前送了几分,叶危彻底说不出话了,血泊中映着他们的倒影。
“师兄,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你都肯送给我,连最好的心法也让给我修,师门上下都道你好。
“既如此,我想要你的修为,师兄不如一并给了我吧!”
新月弯刀一寸一寸往回抽,体内仙骨一根一根断裂,最后刀尖上凝出一粒血红心丹。
赵承伸手捏住叶危的心丹,那一点红在掌中滚动,尚温热。他挑眉看着,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丁点小东西,让他和师兄有如此大的差距。
叶危被开膛取丹,一身仙骨全断,血流不止。夜幕里一抹新月如钩,似苍天闭着的眼。
无涯深渊在前,风从断口灌涌而上,此渊通达第六重天,无间狱,那里关押着百鬼邪物,怨气冲天,邪怨污仙灵,古往今来,无人回。
“永别了,师兄。”
赵承笑着一用力,将濒死的叶危狠狠推进去……
前世仙历五二一年,仙界叶天王意外身亡,其师弟赵承修为大涨,风光登帝。
滴嗒。
无间狱,白漠雪原,叶危倒在那儿,以肘代步,胸膛的血逶迤一路。
他快死了,但还没死,还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弥散的鲜腥气吸引了无数鬼邪,青头獠牙的小鬼在周围尖笑,想吃了他,却像怕着什么,一直不敢下嘴。
风刀霜剑严相逼,刮过四肢百骸,痛得叶危没了知觉,眼睛快要看不见,终于,垂死之际,他望到了一朵小红花。
白色沙漠里,断魂骷髅花,百年开一次,红胜朱雀火。
叶危拖着残躯前行,周围的鬼开始纷纷退后,他愈来愈近,鬼愈退愈远。
最后,他爬到那花边上,前方是一列白骨头颅,每一颗骷髅上,都顶着一抹含苞欲放的红。
叶危伸出手,用最后的力气抓住那花苞,扯了个粉碎。
周围的鬼吓了一大跳,唰啦啦潮水般退开:
“这人疯了!那可是修罗鬼王种的花!”
“修罗王种了九十九年,宝贝的要命,今年就要开了!他……他竟敢把那花拔了?!”
很快,白漠远处黑风四起,滚滚而来,吓得众鬼咻咻逃离:
“鬼王来找他算账了!快跑——!”
修罗鬼王星哲,天生能使寒冰火烧死一切鬼物,实乃鬼中煞星、百鬼天敌。
曾经那只小鬼煞被仙界修士抓住,关在笼子里,是少年叶危偷偷放走的,临走前,赠与他一盆花:
“这是人间上供的沙漠花,开起来还挺好看的,我看你平常总盯着花花草草看,送你一盆吧,不然你回去后就看不到了。”
无间狱的白漠,千百年来寸草不生,年幼的鬼煞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不要了:
“养……养不活的。”
“你蛮养呗,死了就算了嘛,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小鬼煞星哲珍重地抱着,他低下头,乌木一样的头发遮了前额,比夜更黑的眼睛注视着花盆,那时土里刚抽出鹅黄嫩绿的苗。
没想到那家伙真养活了,还养了一整排,在寸草不生的白漠里开出一条花`径。叶危笑了笑,他再也撑不住,倒在那条花`径上,鲜血汩`汩比手边花更红。
同时,黑风狂沙里,无垠白漠间,修罗鬼王踏风而来。
……
那时全仙界都以为叶天王死了,没了他这个嫡长子挡路,庶子叶越立刻上位叶家少主,同师弟赵承一起给他这个兄长办丧事,办的那叫一个喜气洋洋。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仙法全废的叶危非但没死,还在无间狱里用滔天怨气修成了鬼道,法力无边,成王成魔,没过几年,竟率领百鬼打上来了!
鬼道被仙道打压久矣,一朝听闻叶天王举旗反了,纷纷云起响应,一时间势如破竹,战无不胜,从六重天一直打到二重天,打到了仙京城门口。
“逆贼叶危——!”
一声大骂兜头泼来。
仙界,南天河,十万天兵。
两军交战,战到最后,双眼发黑,终而从这黑中透出刺目的鲜红。
滴嗒。
有血在滴落,叶危抬眼望去,江水赤红,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他的部下临阵投降,向仙帝称臣。而他腹背受敌,南天河最后一战,战败。
“众天兵天将在此,最后通牒,叶危,你到底降还是不降!”
彼时的叶危,一袭红袍猎猎,一身银甲辉辉,手握方天画戟,脚踏紫霓霞云,立于南天河上,笑对四面八方:
“我孑然一身,你们十万天兵围剿,给脸了,多谢多谢。”
“放肆!仙帝仁慈,念及同门情义才留你狗命,你不跪谢天恩,胆敢口出狂言!”
叶危听得大笑,很快,“仁慈”师弟赵承就千里传音:
“师兄,你复仇失败,大势已去,还不肯投降吗?”
“复仇?”叶危道,“你以为我带着鬼兵一路打来,只是为了找你复仇吗?”
“难道不是吗?”
叶危一笑置之:“想多了,你还不配。”
世人都斥鬼道为歪门邪道,该杀该死,万般皆下品,唯有仙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