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娘告诉轩颉，灰尘寺的佛很灵。

轩颉于是就在完成任务之前去了一趟位于闹市中心的灰尘寺。寺庙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隔着一扇并不厚重的红漆木门内，却是另一幅山水，庄严肃穆，金碧辉煌。

苏轩颉觉得很是诧异，他在天云国从未见过寺庙，那里的人都不信佛。天云人的信仰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轩颉在天云生活了十年，也不知道。可轩颉听姐姐讲过佛祖的故事，姐姐给他讲了许多故事，包括怎么杀人和保持善良。轩颉站在大殿中央，看着慈眉善目的佛祖，握紧了身侧的剑。尽管他像一只终于飞出了深山的大鸟，双林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和刺激，可他始终保持着属于深山的警惕。

姐姐说，寺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他看起来不染纤尘，内地里却藏污纳垢；它似乎很穷，其实很富有；它很安静，同时充满了血腥。

“如果你以后有缘遇到一座寺庙，哪怕是最破烂不堪的，也一定要走进去，替我好好地看一看它究竟是什么样子。”

轩颉还记得姐姐说这句话时，眼睛里的那种错综复杂的光芒。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轩颉曾问。

“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天云的啊。”姐姐笑着答道。

轩颉有些惊讶，这座寺庙位于天下名都东亭的城心，可里面的香客却少得可怜。他推门而入，几个小沙弥急匆匆地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院子里栽了几大排银杏树，金色的叶子落了满地。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和尚正在扫地，他好不容易把落叶都扫到了一推，可风一吹又乱了。院子里总是金灿灿的。扫地僧真的太老了，低头挥舞着那把看起来和他一样老的扫帚。

轩颉忍不住提醒道：“师父，你这样是永远也扫不完的，不如一把火烧了吧。”

扫地僧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轩颉，笑道：“不能烧。”扫地僧一笑，整张脸的皮肉都折叠了起来，雪白的眉毛和松塌的眼角弯成了银杏叶的棱角。

轩颉突然觉得自己被佛祖的金光普照到了，他好像能明白扫地僧的笑，尽管他才十七岁，扫地僧怎么也得七十了吧。

轩颉仔细看着寺庙的每一个角落，他要把这些好好记在心里，回头还得讲给姐姐听呢。不然，他可就要被姐姐絮叨死了。

寺庙又老又旧，到处都是伤痕，早已分不清是哪朝哪代遗留下来的了。

木架和梁柱上有许多大块大块的紫黑色斑点，“当年的工匠也太水了，漆都没抹匀。”

来到大殿中央，轩颉发现原来银杏树的落叶不是金色的，那是佛像反射出来的光。

这是一座真正的金身塑像！

虽然轩颉从小不愁吃不愁喝，过得跟皇宫里的太子差不多，可他还是被大殿里堆满的金银闪到了眼。

轩颉此刻终于见到了他急着想要见一见的传说中的佛祖。

佛祖全身都在散发着他无处安放的金光，笑得慈祥又和蔼，端坐在高高的莲花台之上，真像一个普度众生的英雄。

轩颉觉得，还是外面那个扫地僧的笑容看起来更顺眼一点。

在左侧有另外一座小佛，轻灵飘逸，神态温柔，以一种近似情人般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尘土。

这两座佛像有一个一目了然的共同点——金光闪闪。

原来佛真的是用金子堆出来的。

大殿的右壁，堆满了书帛画卷，不知是哪位伟人流传下来的，竟能与光辉灿烂的佛摆在一起。

轩颉不是个文人，更不是个诗情画意的人，那么多的书画字帛他只记住了一句：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千古名画，眼都懒得眨一下，就在看到这一句的时候停留了一下。

他嘴里反复地念叨，大脑飞速旋转，可怎么也转不明白。

大殿里的人少得可怜，除了轩颉之外，还有一个和尚，和一个……乞丐？

那个和尚穿着一身雪白的袈裟，一双灰色的布鞋，光滑的脑袋下面是一张十分俊秀的脸。

从他进来那刻起，旁边那个和尚就一直看着他，毫不避讳。

轩颉心想：“这小子眼神咋这么欠，像我抢了他宝贝似的。”自问自己初来乍到，完全没有时间惹是生非，什么时候惹到这个和尚了？

可轩颉没有回头，专注的看着宝座之上的佛祖，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的脖子酸了，扭头的时候发现那和尚还在看他。轩颉不想搭理这个看起来不太精明的和尚，异国他乡，不便多生是非。眼神从和尚脸前轻轻扫过，吉光片羽间，轩颉心想：“他长得真好看！”

轩颉忍不住想到了舞台上的戏子，与生俱来的眉眼和风韵是好多戏子一辈子也模仿不来的，可他偏偏没头发。即使这样，他的美颜也毫不逊色。

他不是灰尘寺的，轩颉想。

灰尘寺的和尚都穿着一身黑色的僧服、黑色的僧鞋，这个和尚在这里异类得再明显不过。

而那个乞丐就更奇怪了，黑褐色的衣服洗得发白，上面还残留着泥土的芬芳。一双很好看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指节分明，布满了厚茧，他乱糟糟的头发编成数股小辫子胡乱散着。

那人发现轩颉在打量他，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

他笑得肆无忌惮，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轩颉迷惑地看着乞丐，“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笑的样子就很丑。这个人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长得就很像一个正派人物，可做的事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轩颉忍不住想要勾起嘴角，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惊醒，硬生生压了下去。

轩颉以前只知道忍住不哭很难，原来忍住不笑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