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旭天,我亏欠他太多。
尘封记忆不是难事,难的是下定决心做这个决定。
洛川微微扬手,霜雪旋即在他的衣袖中窜出,附在水澈的左臂上。终于物归原主了。
......
温凉夏日,梅子黯雨甫过,称不上涤荡夏暑,却也去了几分属于夏季的躁动。汤谷的炎夏从未真正炽热逼人,宛如春日浮光。
不知是否是因了她的缘故,才会有这样一番景象。
赤水之畔,一段清素的薄纱漾在水面,涟漪微澜,周身萦绕的蓝色光晕缓缓聚成一团,在她身侧存留片刻便悉数融进她的手臂,变作一道弯曲灵动的印纹。
“彭尧君,您看...”
三两个人悠闲的临水漫步,瞧见水畔隐约有女子的衣袍,几人短短几步间来到赤水畔,却是有一个风姿卓然的女子,容貌堪称绝色。
他们本是为护佑烯潮周全自甘留下的,千年的太平早已除抹干净曾经的战火硝烟,战战兢兢千年,幸而烯潮安然如初,才有今日随意潇洒的事。
他们之中只有少数人知晓当年发生的事,清楚其中内情的人不是战死便是隐遁,余下死命坚持的他们只是略知皮毛,烯潮有意回避,他们也是三缄其口,更有些人为表忠心,彻底去掉自己的记忆,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
此时见到的人,他们只知美貌绝伦,却不知眼前之人是烯潮的故人,是烯潮苦役不去揭开的伤疤。知道水澈的人,知道水澈和烯潮之间渊源的人,除了翎晖和骨扇,怕是再无一人。
“把人带回去,交给殿下。”
几人中辈分最高的当属彭尧,虽是和所有人都是有个护卫的身份,但其深受他人尊敬。不到百人的孚涯如今再也撑不起主神的崇高地位,烯潮也乐得做一个闲散殿下。经历了太多,有些事可以忘,有些事已经忘了,但忘记的那些事情还会有依旧的感觉,触及时,熟悉,真切,却再也想不起来。他不想再用所谓的主神之位绑住自己,困在使命和责任的牢笼里,也不想再想万人之上,高处不胜寒的荣耀与凄凉。他只想尽快忘掉一个人,一段往事,但他用了两千年,没有忘记不说,反而更加深刻。
日光将青石晒得暖暖的,微风中夹杂着各种花的甜香,唯独少了蓝楹花和鸢尾的风味。
摇曳的天光里,那身影显得格外单薄柔弱,彭尧将她安置在西厢,遣人寻了药医来为这昏迷的女子诊治,随后又亲自去请了烯潮。
这些年他们搭救过不少人,但如水澈这般绝艳清丽的女子鲜有。
骨扇随着烯潮一道来此,两人在进屋的刹那,瞬间顿住脚步。榻上那安详的面容,熟悉的甘蓝色,分毫不差的气质,这本该寂灭千年的人突然出现,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
所有人看着烯潮和骨扇如此震惊的表情,只当他们是因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姑娘。只有骨扇知道,这个人,他还没有忘记。
她瞧见烯潮见到水澈的那一刻,有毫不掩饰的失神,甚至还有些许欣喜。她不是不知道烯潮对水澈的情意,不是没有见到过这些年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对水澈充满恨意,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是她自己看走眼了,这一次烯潮已真正放下了水澈。
但,即便真正放下了又如何,他见到她时依旧会失神。若非本能,便是还有情,若是本能,便更令人心惊。
药医恭敬地退开,惊讶于她的神识如此空旷,“殿下,这名女子的身体并无任何不妥,只是...”此种情况实属罕见,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只是什么?”他还是会下意识去关心水澈,不想她出一点差错。“只是她的神识空荡,似刚出世般纯粹。”只有刚出世的神的神识才会空空如也,而今她的神识空荡虽不明原因,但她正像出世新婴般,对这个世界保持陌生,大概记忆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她怎会这般模样?她怎会出现在孚涯?他明明已经决定要放弃她了,决定要彻底忘记她了,为何她又再一次出现,搅乱了他的心神?
他看她良久,只嘱咐了一句照顾好她。
骨扇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她亦转身。或许他们之间的缘分原本便是如此,在孚涯相遇,此后一生作伴。她想,其实这也足够了。
好想知道,我们失去的东西也会难过的想要找回我们吗?我不介意一直孤独,我只是不想变得微不足道。
天地之大,芸芸众生,每个人生来都是寂寞的,宇宙尘寰,星辰浩瀚,我们寻寻觅觅,追逐一生,不过是想找一个人,并肩看浮世繁华,从此不必叹神生空泛。但若要遇到千万人中自己目光着落最深沉的那一个,着实不易,一旦遇到了,便再也不愿放手,即便被阴霾包绕的不见晨曦,被沿途荆棘刮刺的面目全非,也不愿。
月朗星稀,西厢窗下,夜色正在消退,孤星一颗皎若山巅,媚若心上人流转不迭的眼眸。
她安静的躺在那里,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无声无息的出现,甚至都不用勾一勾手指,他便走到了她的跟前。千年前一眼,他坠落在那双清清姣姣的眼眸里,第一眼便被吸引,那双墨蓝色的双瞳像两粒泣珠养在澄清的泉水里,情丝流转,眼波荡漾,像暗夜星子,比初雪还纯净无暇。
室内仅有几颗明珠的微光,映在他的脸庞,现出惨然的忧伤,此去经年,竟还是克制不住的悸动。他努力遗忘的事一幕幕上演,一遍遍重温那些痛彻心扉的旧事,唯有那些折骨断筋的剧痛方可让他时刻铭记水澈对他的无情,但千万遍都痛过了,他还是不争气的像她,念她,舍不得她。仔细想来,水澈留给他的除了一身洗化的灵力,竟再无其他,连回忆往事也是浓稠苦涩中仅寻到一丝甘甜。
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想把水澈恨到骨子里,但见她一眼,仅是一眼,心疼,怜惜便瞬间取代了他多年建起的心防。他爱的不是水澈,是水澈的爱情,它如此美好,比春日阳光更灿烂,比夏日清荷更妩媚,比秋日硕果更丰美,比冬日冰雪更纯粹。哪怕它夹杂着酸楚和苦涩,伴着不安与忧愁,他依旧飞蛾扑火般扑向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