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解法一,集药:今夕、寇脱草、龙颉之鳞、环邵,聚之精华于鼎,以灵气灌养,愠火灼爇,醴泉瀹濯,渍经半旬,状如泣珠,待其药香弥漫,色泽烛透,方可与妄丹拮抗,彼此消解……
解法有二,唯有……
她紧皱着双眉,这里面记载的闻所未闻的妄丹仿佛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她并不记得自己从前得知这种丹药。这里有事为何藏有这种诡异的丹药?由此看来,这里的秘密还没有被烯潮发现。
水澈在暗格中的箧笥之后再度找出一个木匣,一粒泣珠大小的丹药。可以改变或修改记忆的妄丹?这等丹药恐怕连缱陌都没有炼制过,且不说这成功的几率极地,就单是这药册,都不会是寻常人所有。看来这炼丹之人绝非等闲之辈,莫不是与这架箜篌有关?不管由谁炼制而成,眼下她正有妙用。原想着可以找缱陌一辩真假,但依照她对缱陌的了解,缱陌定不会帮她做这等危险之事。若是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有最后的法子可以施用。
水澈向箜篌致了一礼,她只觉这妄丹或许是此箜篌的主人所制,自己不问自取已是逾越,奈何实在是有急用。若是此举成功,让她身死道消,泯然三界也无惧。
水澈重新将物品归位,合上阁门转身之际察觉到一丝轻微的灵力波动,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到这里,又是这么巧的撞见她?若是缱陌的话,即便有了不愉快,他也不会躲在暗处,看来是有人对她的行踪很感兴趣。
水澈缓缓覆掌,掌心聚集着蓝色光晕,冰棱携着万千流光,如今夜陨空的星辰,几可听见破空的微哧声。曾经水澈受过旭天的闭感训练,五感之中只余一感,所以即便是风声呼啸,夜幕漆黑,她也可以清楚的听到冰棱刺入血肉的声音。既然那人如此能够忍耐,她又何必非要拆穿?
冰棱射入鸢尾花丛消失无踪,鸢尾花丛摇动,暗香泯灭,淡淡的血腥气弥漫。水澈静立片刻,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离开。
只要是鬼,必定怕光。
......
洗莳宫清冷如常,隔着花痕树影,正瞧见五十步开外,烯潮正坐得端正,不知手上的经册讲的什么,半天未见他抬头,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烯潮被那几声轻微的响动扰了清静,蹙眉瞧着那些婢女,心情不悦。“出去弄。”婢女小心翼翼的端着世间罕有的东陵玉所制的酒壶恭敬的退出去。
水澈隐去气息,悄然摸进庖厨,将婢女放置在酒架上的琉璃杯拿走一只。“姐姐,你可瞧见刚刚端来的那只琉璃杯?”一名婢女细找各处都未瞧见,正疑惑得紧。“我看还是尽快去找一只新的吧,待会主神用膳,若是耽搁了...”虽说烯潮的脾性已大有改观,但她们这等小身份还是不敢去招惹的。“姐姐说的是,多谢姐姐提点。”她忙去寻一只新的,这便给了水澈机会。
待到庖厨空无一人,水澈将妄丹化入酒水中,这番便可万无一失的保证烯潮可以将妄丹吸入体内,届时她只要抹去烯潮将要与五族开战的记忆,无需再执着于剥离精魄,这样既可保五族周全,又可使烯潮摒除杀念,也可以,救她自己一命。“快到时辰了,速将这些酒菜送去雨莳殿。”主管的婢女吩咐一通,速速将准备好的玉尘九斛,凝酒四钟呈上去。
时辰跟在其后,随她们进入雨莳殿后,寻了一处烯潮发现不了的地方静静等着。婢女将那些珍馐美馔统统摆上食案,连同那壶醇醪清雅的琼浆玉液一并呈上。烯潮从书案处移座,淡淡的扫了一眼桌上,显然食欲不佳,示意婢女斟酒,似乎看不出有何不同。水澈隐在屏风后,收敛所有气息,烯潮的警觉性之高飞常人能及,她自当小心才能在被发现之前看到烯潮饮下化入妄丹的酒。
婢女跪坐在烯潮身侧,持酒壶斟上一杯,“啊--”她惊恐的后退,继而趴在地上,全身发抖。她竟然把酒洒在了烯潮身上,此等过错她是第一个犯的。“主神饶命,奴婢罪该万死!”她不怕一死,侍奉烯潮的人早就无惧生死,,只怕死得不够痛快。“滚!”烯潮将手边的酒器和几碟菜肴打翻在地。众人惊恐的往外逃,似乎慢一点就会被折磨到求生不能。
水澈再次陷入绝望,她本以为这次无论如何也会让烯潮服下妄丹,谁成想会出这档子事。不过那婢女手腕处的伤倒不是假的,因东陵玉酒壶比寻常玉的酒壶要重些,那婢女拿不稳失了手也是确有可能的。
只是这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就这么废了,到底是不一般的无措。水澈暗暗退出去,她须得尽快再想出其它办法。
烯潮合上的双目再次睁开,看向屏风后,似乎那里还站着以为姿色过人的美人。情绪是一种依附细节之物,一些事,若细想,便是那么回事,若不细想,便不是那么回事。但他这个人,一旦对一个人认真,凡事只要与此人有关,他必定上心。“去,把行谩晓箜篌里里外外给我翻一遍。”玄色的男靴自书阁后走出,鞋帮一侧似乎还沾了些丹赭色的东西,已经凝固在上面。“是。”虽是男人的装束,这声音听起来也只令人觉得有些娇弱。
聪明的人喜欢猜心,也许猜对了别人的,却也失去了自己的,傻气的人喜欢给心,也许会被人骗,却未必能得到别人的,你以为我良知未泯,我以为你并非草木。
南恨云愁,秋日正好,水澈搬了一张躺椅,慵懒的享受午后阳光,纷纷扬扬的蓝楹花飘落,大有凋败之势。“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啊。”容乐从苑外回来,第一眼便瞧见水澈悠闲的躺在躺椅上。“你是如何看出的?”水澈微微睁开一道眼缝,目光自然的扫过容乐脚上的那双沾了些许污泥的乳烟缎攒珠绣鞋。“难得殿下肯闲散个一时半刻。”她着手清理昨日晒过的茶叶。“我还以为你因我去洗莳宫一事才知晓呢。”水澈阖上双目,似乎提及此事实属偶然。“殿下去洗莳宫了?可是去找主神的?你们...”她快速收起眼底一闪而过的金光,手里的动作并未停下。“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何事?”水澈忽然翻过身,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容乐将紫竹簸箕归置好,在衣裙上擦了把手,伏在水澈身边。“殿下,我总觉得你今日不太对,但奴婢还是很好奇。”这样清纯的面孔扬着明显的狡黠,很难令人不相信。“今日我去洗莳宫并非找人,只是在烯潮所饮之酒中加入了可以更改记忆的妄丹,只是没想到烯潮未将此酒饮下。”水澈像是在谈论家常便饭般和她说起这桩大逆不道之事,“殿下,这妄丹为何物啊?你作甚要主神饮下?若是让主神知晓此事,您会有麻烦的。”容乐听得糊涂,只是水澈提到她暗中在烯潮酒里下东西,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烯潮都护不了她。“是吗?可他知道了,当即也没有叫住我,反而演了一出好戏给我看。”这副扮相着实是不知情者,若是知晓其中一二,定不会如此发问。可她看到容乐眼里明晃晃的担忧这会是假的吗?“殿下?”容乐仅觉得今日的水澈有些反常,虽然往日两人也会在一处天高海阔的谈天说地,只是今次这番实在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水澈并未理会她,自掌间变换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对了,这是给你的药,涂上它,你腿上的伤方可痊愈。”容乐的目光微颤,不知是因蹲坐了许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的身子略显僵直。“殿下,您说什么?奴婢没有受伤,这药怕是用不上了,不过,多谢您的体恤。”她婉拒水澈的好意,谦恭的站到一旁,左腿隐隐有些颤抖。“既然你不愿意要,那也无妨。不过你须得将那册药卷还与我,这妄丹的药效和配制之法我尚且不清楚。”水澈收起药瓶,她也没指望容乐会手下,毕竟以往她赠予容乐的物件从未见她要过。“奴婢何来药卷若是您有需要,大可请主神允您前去槭宇书坞找上一找,或许会有您想要的那卷。”隐在袖中的双手已是冷汗涔涔,阵阵痛感麻痹全身。
水澈瞄她一眼,脸上未露愠色,“你这是不给了?”容乐慌张的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婢女生怕受到责罚一般。“殿下,奴婢没有药卷,如何给您?”水澈懒懒的闭上眼,拂去落在身上的蓝楹花瓣。“那我便提点你两句,说不定你可以回忆起来,”她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她却始终装疯卖傻也不愿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前夜,我无意间走到一处不知是何处的地方,好巧不巧的是前些日子去过的行谩晓箜篌。我进去后发现妄丹,将其带走,而你被我的冰棱打伤,隐藏在鸢尾花丛,我猜想受伤的部位应是腿部。”冰棱射向的位置偏低,若是没有射空,便是正中腿部。而鸢尾花的茎叶皆有折断的迹象,且是新伤,说明有人曾躲在这其中。“在我离开后,你进入行谩晓箜篌带走我发现的东西,虽然路上并无脚印,但鸢尾花丛附近人为造成的凌乱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你虽思虑周全,却忘记处理花丛内一深一浅的脚印和血腥的气味,你将带走的东西给了你的主神,因此他才会为我特意安排了一出戏。这样东西便是我管你要的药卷。今日你在我进入洗莳宫化丹入酒之时,回到雨莳殿,躲在个随便什么地方,想必烯潮没有饮下化入妄丹的酒也是与你有关的。我见状便知此事已无挽回之地便悄声离开,至于你为何来迟,应是去做什么事了吧,比如又去了一趟行谩晓箜篌。”水澈行事隐秘,若是真心想记住一个地方,想摸清一个人,绝不是什么难事。当初她要求撤掉藤苑所有人,烯潮欣然应下,她便知其中定有蹊跷,偌大的藤苑,众多的婢女众生一个人了留下来,她才不会相信烯潮留下这样一个看起来简单大方,毫无心机的婢女是为了陪伴她。“殿下何时知晓的?”再装下去亦是无用,水澈将她暗地里的主动摸得一清二楚。“或许是你在南嘉初次来孚涯时,向烯潮禀告我二人交谈内容之时,或者是你去而复返,在槭宇书坞翻找我到底带走了何书之时,又或者是我刻意试探你,你本能的躲过第一片花刀,却刻意受住第二片之时,再或者是你故意身着男装,深夜在墙角处暗中观察我和那名男子之时。但是你不知道吗,你虽然着男靴,但你的脚寸不及靴长,而你始终绷着身体,准备被发现后随时离开的一股向前的冲力会使你的脚自然靠向前端,是以,后跟部便余留空缺,踩在地上的深浅也会不同。”她不动声色的观察容乐的一切举动,真心希望这个看似简单的姑娘不想她心中所想那般不堪,但容乐的所作所为让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
容乐嗤笑一声,想来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做偷鸡摸狗之事,如今被发现,反倒觉得自在。“我深知殿下性子和善,且同我交情匪浅,断不会取我性命。”没有了往日为奴为婢的卑贱心态,她也终于可以活得像一个人。“你错了,正因你我交情匪浅,我才不会原谅你。”若是随便什么人背叛她也就罢了,她定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可一旦她入了心,当了真,这事情就不会变得简单。
刚好,她也没打算放过自己,面对烯潮严刑拷问她尚且未露半分怯意,如今不过一死而已,何惧之有?一道银色光线晃过水澈眼角,水澈手持霜雪以极快的速度直击而去,在瞬息间将短刃如剥笋般剥成两枚,一只剑柄承着两段残刀在半空打了个旋儿落下。“不要!”待水澈再去抢容乐手里的那瓶药已来不及,原来拔剑自刎只是个假象,她是要服毒自尽。“你是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可惜我对不起你给我的温暖。”股股黑血从她嘴角溢出,这化鹤蛊之毒入体片刻便会侵蚀肺腑,两步间毙命,寒芒如冰穿心而过,再无生还可能。
她费力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唇瓣已被咬出血痕却倏然不知。相处这诸多时日,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虽说容乐将他对她诸多隐瞒,但从未伤她分毫。
关于人心世情,她已不想再多说什么。
除却好久之前水澈为旭天孤身闯入孚涯击杀申岸那次,他再未见过水澈睿智逼人的模样,如今看来倒是沉稳不少。
他想,还好,她比他想象的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