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樱在书桌前静坐两日,待她合上账本抬头时,夜静悄悄,远处寒山顶还有半轮未沉的夕阳,夕阳火红,足像个刚从锅底浮起的元宵,不慎小心戳破了,漏了陷染的一锅白汤酽红。
老太太年纪大了,入了夜就容易犯困,这两天她足足是等元樱走了才合上眼皮,她由春衾搀扶着,“樱丫头,天色晚了赶紧回去歇息罢。”别说一股聪明劲的孙女惹人喜爱,元樱还是个勤奋的好孩子,更叫老太太爱不释眼。
三本账本两天就看完了,比老太太预计的余出一日来,比当年的自己那真是青出于蓝。
“祖母,那您早点睡,夜里凉可千万别冻着膝盖。”元樱扶着祖母走了两步路,就见祖母心疼自己赶着元樱回去休息,“你放心,赶紧回去别让冷风吹着凉了。”老太太一路将她送到门口,看到婀娜的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意犹未尽地回屋。
孙女一走,被强行压下去的睡意涌上心头,老太太眼见困乏得眼冒泪花了,但她还不忘嘱咐春衾,“樱丫头学的认真,离晚饭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你去吩咐厨房给樱丫头炖点汤送些点心去。”
陪在老太太身边已经大半余生了,春衾扶着老太太慢慢走,“您呀别担心了,我掐着大小姐快看完账本时就让人吩咐厨房了,现在汤和点心应该送过去了。”
那便好,老太太也能安心睡个安稳觉,刚躺在软榻上,老太太眼看着就要睡着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一躺下就睡了撑都撑不住。”
春衾给老太太盖被子,掖好被子的缝隙,“老夫人辛苦劳累一生,到了晚年身边有个如大小姐般聪明孝顺的孙女,也是积福积德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老太太平稳的呼吸声,她掐断话头,放下两层帷帐。
她吹灭蜡烛时,元樱正好回了屋子,一进房间,她就看到坐在门口正中央的男子慵懒肆意,他一手撑头,一脸等了她许久的表情。
暖玉鼻子灵,她已经闻见了香气,她目光锁住桌面的汤煲上,“小姐这儿怎么有汤?”
“春衾吩咐厨房熬的汤,应该是先送了过来,”元樱看着赵晢眼角下拉了拉,示意她看汤煲,有暖玉在始终有诸多不便,“暖玉,今日我乏得早,你去打些热水来罢。”
暖玉点头应“是”退了下去。
她一走,赵晢殷勤得掀开盖子,献宝似的:“你今天累坏了罢,喝点汤好好补补身子,你看你身子骨这样单薄怎么熬的住一天不挪动。”
元樱眼睁睁看着赵晢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汤,又从一只瓷白碗里捞出一柄勺子,他捏住勺子甩了两下,勺子表面的水就干透了。
“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快来喝汤,不然就凉了容易伤胃。”赵晢又给她搬出一张凳子,凳子上盖着一层绒绒的毯子,看着柔软又暖和。
元樱坐下,她抬臂拿起勺子,瓷器这类在秋冬季节搁上半个时辰往往冰凉的如同窗檐下冻结的冰凌,浸在热水里的勺子却暖暖的。
瓷白的勺子入了混沌般色泽的虫草花鸽子汤里,在温汤表面切开一道口子,香气浓郁溢出,元樱将盛了汤的勺子送到唇边,香气扑唇,有些凉的唇立即就软化了。
元樱张嘴正欲喝汤,坐在旁边一张脸便在眼里放大,他正伏着桌子睁眼看她,眼睛里的期待无线放大,看着那满怀的期待元樱突然想起一个下雪天,她抬头看天,数不尽的雪花约屑从很远的地方朝自己扑过来,赵晢此时的眼神与那满天飞雪无二。
被他如此细致地盯着,元樱喝不下汤,她又放下勺子,那柄勺子落入汤中时溅起两朵汤花不过迅速融入汤中,只剩下两涟漪。
“你怎么不喝了?”赵晢还等着她喝了汤后好歹夸夸自己,都说吃人家的嘴软,虽然现在她还是吃自己家的,不过总有一天会跟着自己吃穿。
元樱没有胃口地看着他,“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喝的下去?”若非看了一晚上账本肚中真有些犯饥,元樱才不愿喝这汤。
“那我不看总行了罢。”赵晢抬手一只手覆在双眼上,他指长且瘦细,手背上的那块皮真叫价值连城地完璧黯然失色。
元樱这才转身喝汤,鸽子汤的香气淳厚,喝了小半碗也不觉得肚中腻味,她伸手去拿帕子擦嘴却猛然发现赵晢覆在眼皮上的手指打开一条缝,他正从缝隙里看着自己,如此光明正大。
一对上元樱的视线,赵晢慌忙地合上两指缝隙,元樱静静地等了一会,赵晢果然以为元樱不再看自己又堂而皇之打开一条缝隙,结果被抓了个现行,他将错就错得透过两指缝隙看元樱,还牵动唇角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