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排排钢琴,加贺用手推开了玻璃门——又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咚~”,不!其中夹杂着一个音符,那不是风铃能发出来的声音,是钢琴!
加贺回过头看到了这一幕,健三坐在了钢琴前……
……
那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第三乐章,在几个简短的音符过后便是如雨珠倾泻而下的连奏,难以想象,在健三的弹奏下,那曲调是多么连贯,仿佛四手联弹一般。此时健三的指尖流露出的不再是音符,而是洋溢着青春的明快,以及不可抑制的生命活力,而这并不是纯粹的欢乐,欢乐的背后,是微微的不安和骚动。
加贺感觉到了,优美的旋律中带有欠稳定的游移情绪,似乎处于一种徘徊不定的心态之中……
一曲终了
健三站了起来,目光里充满了悲伤。
“我……”加贺感觉生平第一次说错了话,但他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我为刚才的话道歉,大叔,额,不,能告知尊姓大名大名么?”加贺向健三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健三露出了苦笑,摆了摆手说:“没这个必要,小兄弟,额,不是,刑警先生。”
“再次抱歉,要说我生平最后悔做了什么事,那便是对您说了刚才那番话。”
“别放在心上,刑警先生。”
“啊,对了,大叔,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吉他的事儿么?”
“可以,当然可以。”健三不再像之前那副摸样,至少在加贺眼里不再是。
“啊,是这样的。您会弹《旅愁》吗?”话刚说出口,加贺才发现自己又问了愚蠢的问题,他用手猛拍额头,懊悔不已。
健三自然没说什么,加贺跟着他回到了之前的房间。健三拿起了方才所说的那把莱德里奥吉他,他边弹边唱,加贺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大叔,唱起歌来,声音竟是这样的空灵。
这空灵的歌声仿佛在诉说一个故事。
健三告诉加贺,音乐本来应该是给人带来欢乐的,却给他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我太太分娩的时候,我却在比赛。我知道,遇到她这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我把她当作我一生中最爱的人,然而我更爱的是——音乐。以至于我做出了我的选择,当她被推进产房的时候,我却坐在了钢琴面前。我原以为我会心无杂念,事实上我错了。直到比赛结束的那一刹那,我才认清现实,我在弹奏出每一个音符的时候,脑子里装的全是她!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与冠军失之交臂。我才知道,我最爱的不是音乐,而是她……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砸烂这钢琴,回到她身边呀!我是多么愚蠢哪!!!”
说到这里,健三泣不成声。
“她就这样离开了人世,留下我和我们的女儿。说来可笑,我们的女儿从小就有音乐天赋。可我,却一直阻碍她,不希望她从事音乐,因为这正是使她母亲离世的原因哪!我和女儿吵了许多次,直到有一天,我将她母亲为何去世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我想让她知道,正是我对音乐的执着才导致她妈妈的离去。我原以为她听了会理解我,会为此放弃音乐。谁知道她说‘你爱的根本不是音乐,而是名利!’我幡然醒悟!一切都是我的错啊!并不是音乐害了我,而是我自己!我想要就此悔改,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就在那次后,她离家出走,去了横滨。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没有听到过她的笑声。我知道我错了,我是个不称职的丈夫,更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更别说什么音乐家了……”
之后,健三告诉加贺,他姓矶村,现在在朋友开的这家和声琴行打打工,招揽顾客。还有,就是等着女儿回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音乐也是,唯有每天几小时甚至十几小时不断地练习。”矶村健三说,“要熟练弹奏《旅愁》,得有两年的功夫吧。”
“三年了,您不想您的女儿吗?您不想再看见她的笑容,听见她的笑声吗?矶村先生!”加贺皱眉问道。
“无时无刻不想着。可是,她恐怕不会原谅我了吧。不然她就不会迟迟不回来了。”健三无奈地摇摇头。
“您说您幡然悔悟了,我却没看出来,您知道您最重要的人是谁,可您却被动地等待,这可不是办法啊!”
“加贺警官,您、您的意思是?”
“您现在去机场,下午就能到横滨!”
“我、我明白了。”
“对了,矶村先生。”
“嗯?”
“这把口琴,我买了。”加贺笑着说。
“啊?哦!谢谢惠顾!”健三擦了把眼泪。
加贺拿着口琴,推开了和声琴行的玻璃门,带动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是的,矶村健三觉得没听错,那是少女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