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潇湘登时坐直身子,忙问:“如何?想到谁了?”
云清净一醒神,忽然打了个喷嚏,震得他有些晕头转向,夹着点鼻音道:“藏书阁……”
霍潇湘:“啊?”
“快、快回藏书阁……”云清净仓皇起身,振了振酸痒的喉咙,一把推着霍潇湘回山门。
“你不会染上风寒了吧?”霍潇湘见他满脸萎靡不振,身上还只挂着单薄两层,在冷风中借酒消愁好一阵,可谓作天下之大死。
云清净鄙视地瞪着他:“你才风寒呢!见过有神仙生病的么!”
霍潇湘:“……”
这算哪门子歪脖子神仙!
云清净拢紧外衣,也不与他废话,在赶回藏书阁的途中将白姑娘的事全都告知了霍潇湘。霍潇湘听得稀里糊涂,尤其是听闻苏云开在赶她走时还给出了藏书阁钥匙,只觉一阵唏嘘。
二十年因果牵绊,倒成了旁观者迷。
待二人回到藏书阁门前,月色如华,为这座阁楼覆上了朦胧的纱,内里寂静漆黑,一切都安然无恙。
云清净揉着额头:“难道猜错了?”
霍潇湘举起灯笼,照在门锁上,神情微滞:“没猜错……”
云清净闻言匆忙跟上前来,只见霍潇湘伸手掰动门锁,已是锁得牢靠:“出什么问题了?”
“我出来时是假锁的,可现在……”霍潇湘回头看向云清净,后半句已是不言而喻。
云清净一怔,觉得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假锁?”
霍潇湘:“……”
“这是重点么?”霍潇湘诧异道。
云清净仍是理直气壮:“怎么不是重点了!藏书阁可是灵荡峰的命根子!开叔叔如此信任你,将藏书阁交给了你,你怎么能干这种敷衍事!”
霍潇湘懒得同他争:“藏书阁的钥匙只有一把,苏掌门宁可让我平日进出时假锁,也不愿将钥匙交给我,可那位被赶走的前辈却能拿到钥匙,你不好好琢磨这个,倒朝我嚷嚷了?”
云清净一时理亏:“是、是么……那你早说啊!浪费时间!”
霍潇湘:“???”
云清净唯恐藏书阁里出了什么大事,未等霍潇湘退避开来,一掌将门劈开,不管不顾地往里冲,霍潇湘拼命忍住怼人的心思跟了上去。
阁顶有月光挥洒,映出满地交错的光影,云清净正欲挥出灵剑朝深处去,忽而“哗”地擦过一声,霍潇湘点燃了案台上的烛火。
眼前骤然降下明黄的光亮,耸然屹立的几丛书架已被填得满满当当。云清净在藏书阁绕了一圈,没察觉什么古怪,紧悬的心却越发放不下,霍潇湘翻了翻案台上的典籍和纸笔,没有异样。
云清净感到一阵头疼,像揉面团似的挤在后脑勺,让他无法平静思考。霍潇湘抬头望向这片书海,晃眼过去,似乎没有明显的缺漏,云清净也随之扫了一眼,虽是瞧得眼花缭乱,可他毕竟在藏书阁打理过一阵,对各处也算熟悉,于是很快被一处突兀吸引了过去。
云清净好奇地抽出一本:“《不归集》?怎么在这儿?不是早就被送出去了么?”
霍潇湘闻言赶来,拿起书反复检查,也觉得奇怪:“就算没有送出去,此书也应当存在苏掌门那儿才对啊……”
云清净抢过书翻看起来,霍潇湘看向此书摆放的位置,又上下左右默数一遍:“不对……”
“又怎么了?”云清净问。
霍潇湘十分笃定:“原本放在此处的不是这本书!”
云清净合上手里的《不归集》,心头渐渐浮起不安,只听霍潇湘认真回忆说:“应当是你和醒兄带回来的那本……《千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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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半月坡上铺洒一片银海,明暗交界的角落里有一道孤寂的身影,掩在深处,无人知晓。
昏暗的草丛间立着一块木牌,没有刻字,若是白昼,定能看清上面陈旧的纹理,可此刻坐在木牌前的人却是见不得光的。
苏云开抚过这块木牌,没有光,所以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掌门扳指划过硬木,也会刮擦出声响,在夜里竟是格外响亮。
这是他年少时为一窝不幸丧命的小兔子立的冢,多年过去,坟头草也都长得如此茁壮了。
每当遇上什么难解的心事,他都会独自来到此地,在一片漆黑中望着木牌出神,偶尔会听见微弱的哽咽,好在夜里的鸟鸣总会盖过这一切。
——“可人总是会难过的吧?”
苏云开一动不动,耳畔却倏然间喧闹起来,他听见一个少年跪在此处掩面恸哭,哭得懦弱,然后倚在巨石后的掌门师兄会嫌他太吵,让他闭嘴。
“师父……掌门师兄……”
苏云开不觉按住手上的扳指,艰难地仰起头,看见巨石后空无一人。
“我快撑不下去了……”
短短一句,在齿间磨得模糊不清,恍惚中,苏云开似乎看见掌门师兄在眼前同他招手。
“开啊,你过来。”
苏云开遥望着他:“掌门师兄,你曾让我好好守住这条路,可如今看来,与自欺欺人并无不同,如我这般软弱的人,是根本守不住的。”
云霄抱起他那张七弦琴,在月光笼罩下发出洒脱的笑:“自欺欺人怎么了?不说点好话哄哄自己,在这虚伪的世道还能活下去么?”
苏云开依然藏在暗处,定定地说:“可我也成了个虚伪的人。”
云霄稍稍一顿,又笑得更深:“谁还没点私心了?我当初来灵荡峰就为了藏书阁,什么名门大派,什么贤士君子,也就随着世俗应付一时,应付自然会显得虚伪,待到发觉那不是自己能干的事,就趁早回自己的路去,站在高处又干不了相衬的事,可成了大罪过。”
“是啊……罪过……”
苏云开低声喃喃。
夜风拂过草地,沙沙作响,就像少年的呜咽。可少年不再,只余下半老之人在黯然神伤。
苏云开无力地垂下头,眼前人又似近在咫尺,难得温声道:“撑不住就别撑了……”
苏云开微微出神。
“你都多大岁数了?何必撑这么狠?连媳妇都没娶上呢,还以为自己跟少年人似的敢争敢抢啊?何况你这小子连句粗话都不会说,一直都是个只会哭哭哭和笑笑笑的书呆子,当了这么久掌门还没被灭门,也算灵荡峰的祖师爷保佑了!”
苏云开破涕为笑,揩去眼角的湿润:“险些就要灭门了……”
云霄仰天大笑,望着天上朗月高悬,残云四散,又赶紧让苏云开抬头。
“将心比心,何愁换不来真心?”
——终有一日,必将等到真正的云开月明,我同你打这个赌,你愿意么?
“开啊,你赌输了。”
因为早就云开月明了。奈何有心人甚少,才迟迟赏不透这夜夜流光。
只一瞥,苏云开输得心服口服。
转念之间,眼前已是空空荡荡,苏云开安心打理起兔子冢,拔去了周遭枯草,虔诚地挂念一番,而后起身,迎着半月坡的寒风,缓步向上,直至坡顶。
他还是如往常那般神情自在,不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苏云开向外走出几步,紧盯着眼前燎原之势的光亮,遥远的喧嚣很快传入耳畔。
这是……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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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千诀录》失踪,云清净正欲夺门而出,恰好撞见祥瑞从阁外飞扑过来:“主上!不好了!仙门烧起来了!”
云清净惶然:“哪个仙门?”
“好、好多仙门!”祥瑞也说不明白,“但我方才远远地瞧见纵火之人了,好厉害的身手,虽看不清脸,可那人好像往灵荡峰这边来了!”
云清净当即骇然,扒开它疾冲出去,霍潇湘见状也急忙熄灭藏书阁的烛火,出门转向寝屋寻陈清风他们。
云清净堪堪赶赴苍穹殿外,只听“轰”的几声巨响,天上落下几重滚热的灵火,砸在灵荡峰上,转眼好几处屋子都烧起火来,却赶巧都避开了苍穹殿和藏书阁。
灵剑瞬间划破夜空,云清净寻着空中的人影斩去,却只劈开一道残影!
祥瑞在旁碎嘴道:“娘诶!这么大的火,连成一片那还得了!”
眼见火势凶猛,灵荡峰已无人可救,云清净只好弃了那纵火贼,飞快朝后厨去,从井里引水灭火。霎时间,泉涌的灵力灌入水井,拔起数丈高的水柱,在空中挥洒开来,很快摧毁了强大的火势。
陈清风等人紧随其后赶到,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雨,云清净顾不得解释,跃身去峰外的山涧引流:“别傻站着了!赶紧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