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山已多年未有四劫阵现世,不少年轻子弟都是初次见识,不免绷直了眼。雁知秋从一名弟子手里借来一把铁剑,于众目睽睽之下朝白姑娘走去,将铁剑递了上去,周围人对此颇有微词,可若手无寸铁入阵,几乎是必死无疑,他们也不好将杀意亮得太明显。
白姑娘察觉到了众人阴恻恻的目光,便拒绝了雁知秋的剑:“我不需要。”
雁知秋脸色一沉:“你手里可折了两条人命,别太猖狂了!”
“两条人命,我过两遍阵就是了。”白姑娘淡然说道,仙门众人却是大惊失色,此女恐怕真是疯了!
雁知秋也不拦着她自寻死路:“等你撑过了第一遍再说吧!”
白姑娘没有犹豫,径直踏入了四劫阵,身影瞬间被强光吞噬,霎时间风云搅动,阵法向外溅出碎光,众人赶紧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纷纷伸长脖子观望。
幻觉即刻侵噬入体,白姑娘感到迎面袭来狂风,她站在一片荒芜之中,还未来得及看清地势,倏然间一道天雷劈了下来,砸中她的背脊!
“呃……”白姑娘当即跪倒在地,双手抓在泥泞里,眼前骤然一白,恍神之余,又有天雷当头袭来,几乎要将肉身撕裂,她又是一声低嚎!
这还只是四劫阵的开始。
无数天雷接连落下,荒地上转眼长出丛丛荆棘,生魂死魄从四面八方奔涌前来,浩浩汤汤。
众人听得阵中惨叫连连,简直快头皮发麻。钟恪心焦不已,忍不住对雁知秋道:“虽说罪大恶极,可毕竟还是个女子,如此当众恶惩,恐怕有失仙门风度……”
“钟师兄!”旁人不满道,“你怎能如此妇人之仁!惩奸除恶才是仙门本份!”
“若她杀死的也是奸恶之人呢?”钟恪原本以为自己还分得清是非,眼下却有些糊涂了。
雁知秋沉着脸,只道:“丁朗那泼皮,早晚都会自食恶果,但旁人不能因此就僭越这人世间的伦常。”
“多谢雁掌门教诲。”钟恪琢磨着雁知秋的话,只盼不再动摇。
白姑娘在撕扯中奋力挣扎,水袖缠紧眼前的桎梏,陡然向外一震,尽皆破开!
她仓皇起身,奈何无处可逃,炼狱般的劫数朝她袭来,她依稀想起了什么往事,登时怒发,只见四劫阵内掀起一阵动荡,天雷爆裂之中,白光乍泄,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声响!紧接着,鲜血浸染的后背竟绽出了两道纤白柔软的蝶翼!
“这……”雁知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众人也都瞪大双眸,紧盯着她背后那一对泛着光晕的蝶翼,不过须臾,双翼震颤连同最后的天雷叠在一处,四劫阵顷刻碎了!
“妖、妖物!”有人骇然高呼。
光芒骤息,白姑娘浑身是血跪在地上,顽强地昂头怒视,眸眼中冷冽如霜,背后一切异样都褪去了。
她就这样留守在原地,一如被困住的蝶,浑身被晚霞掩映,盖过了夺目的血色。
“第二遍。”她简明道出三个字。
雁知秋没有回话,平静地抬手示意,焕然一新的四劫阵再度降临,不带任何生的气息。
白姑娘缓缓起身,似乎觉得一回生二回熟,神情变得从容,于是她在各色交织的目光里,又一次头也不回地闯进了阵法。
眨眼间,荒地的苍穹顶上裂开光痕,白姑娘料定是第一道天雷,侧身一闪,被爆开的雷光震退数步,强大的冲击力直逼肺腑,她撑得乏力,也不想再撑了。
她本不是来求生的,熬过第一遍,只为了证明她可以第二遍再活着踏进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执拗……反正,也死而无憾了。
白姑娘停在原地,毅然迎向第二道天雷,众人都吊着一口气,刹那间,头顶的光痕被一道崭新的剑光擦过,阵法爆出“嘣”的巨响——
白姑娘被一道夕阳拖长的人影护在身后,她几近恍惚:“……恩公?”
苏云开横过倚泽剑,屹立于四劫阵中,转眼又有天雷、荆棘、魂魄倾覆而来,他唇间轻动,剑诀生灵,霎时间光芒笼罩天地,阵中尽皆模糊!
“云开!”雁知秋惊恐地看向这一片煞白的四劫阵,急着往前冲。
“雁掌门别过去!危险啊!”
雁知秋随手拉过一名弟子,慌乱道:“快!快让这阵法停下来!”
钟恪追上前来劝道:“雁掌门你冷静些!四劫阵一旦成阵,根本无法停下来啊!”
雁知秋一咬牙,险些失态,岂料北面又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见状纷纷俯身:“司掌门!”
“掌门!”钟恪急忙迎上前去,司掌门不理会他,匆忙朝四劫阵去,看着这阵法直贯霄云,如今困了两个人在里面,旁人还事不关己地凑着热闹,倒成了一场仙门盛会,当即恼怒。
各派掌门彼此使了个眼色,前前后后朝司掌门禀明方才发生的事,好言安慰着。雁知秋也顾不得身后的老爷子怒火烧上了几重天,一心守着四劫阵,未几,浑白的光芒抖出几条裂缝,四劫阵随之覆灭!
强光四散间,苏云开一剑立在跟前,怀中揽着白姑娘,两人皆是遍体鳞伤,却又都守住了一派风仪,在夕阳中清高如往昔。
四面八方一度屏息。
苏云开提起剑来,平静地往前走,众人却鬼使神差地向后退,似乎很是惧怕——此人不仅能从四劫阵里成功脱身,还能维持如此淡定的模样。众人方才意识到,这位苏掌门的修为根本远远超出了他们所以为的那样。
浮云似的,不伤人也不伤己,可翻腾起来却能遮天蔽日。
雁知秋不安地望着他,苏云开站定,环视一圈后,禁不住勾动残血的嘴角,露出往常平和的笑容。
“诸位何时才学得会这基本的礼数——在动灵荡峰的人之前,要先来知会苏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