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眠一怔,回过神看着他,低声说:“等你回来。”
“等多久了?”夏栀拿钥匙开门,随口问道。
林听眠停顿几秒后说:“没多久。”
“是吗?”夏栀看着他,侧过身等他进屋后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衣服,感受到了阳光暴晒过面料的烫手的热度,没揭穿他,转身关门落锁,给他搬了把简陋的高脚凳,放在靠墙的位置上:“先坐吧,一会儿家具城把东西送来了就好了。”
家里的地面已经清扫干净,墙面上也没了划痕和血点,那是夏栀上午走时叫的家政阿姨来收拾的。家里焕然一新,丝毫看不出昨晚他疯狂过的痕迹。像是撕掉了一张带着污渍的纸,翻开下一页,就可以当做没发生一样,又是新的一天。
只是家中少了一盏灯,不免显得更加空旷。
夏栀给他端了杯水塞进手里,自己坐在上一任主任留下来的藤编摇椅里,调整了一下靠垫的位置,说:“来吧,说好给我解释解释的。”
林听眠接过水坐下,长腿蹬在地上显得身材很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挺大一个人倒是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夏栀用完好的右手撑着脑袋,目光由下向上落在了对方喝过水的水润的薄唇上,喉结上下动了动,突然有些渴。半晌后说:“那你先想着。”他掏出手机调出那个有人偷拍的视频,把音量调小了一点横屏播放。
画面的开头就是很暴力的一个画面,视频里面的林听眠的身体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看上去显得有些单薄,动作却狂躁无比,五指狠狠抓住身前那人的后脑的头发,半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按住那人的后心,使劲往水泥地上砸了好几下,才呼了一口气。
他松开手,那人踉跄地站起来,有了一个正脸,果然是今天中午江常远那孙子。他挣扎着爬起来刚要还击,林听眠侧身躲过,肋下一个肘击直接把人掀翻在地上,脚碾在对方的肚子上,双拳便雨点般落在对方身上,长达十多分钟。
后来有一个特写,是打过架的那片地。地上呕吐物、汗滴和大量吐出的、打出来的鲜血混在一起,最后镜头重归于黑暗。视频结束了。
夏栀了然,怪不得会内脏破裂,好歹换个地方打嘛,比如腿?
视频很清晰,显然是有人在后期拿到视频后刻意调整了清晰度和曝光度,把画面里的两个主角拍的清清楚楚,足够作为铁证当堂供证。只是做了这样的事情,江常远家里又势力的很,为什么会让林听眠这个看上去的仇人活得这么安稳?
视频声音不大,但在空荡安静的屋子里就显得十分清楚。直到夏栀拉完了整个进度条,他才意识到自己看人家打架的视频这个行为,在林听眠的眼里意味着什么。他收起手机放在一旁,晃了晃椅子,目光看向他:“想好了吗?”
林听眠中午有多癫狂不冷静,现在的脸色就有多白。他薄唇轻启,张开又合上,几欲开口说话,都没有发出声音。夏栀半躺在摇椅上待得舒服,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像在无声催促,懒散地给了他个选择:“那就说说你和江常远之间的事情吧,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别让我白刺一刀。”
林听眠面色纠结,极度痛苦的弯下腰,双手揪住自己的黑发,嗓音沙哑破碎,后槽牙咬紧:“我......我......”
平常一个大胆话多的人,这时竟然浑身战栗,双眼通红,近乎休克,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夏栀静静看了他几分钟,歪了歪头,突然起身端起一杯冰水,走到林听眠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拽起他的领口,绿色的眼睛懒懒地眯着,弯腰低头凑近了点,低声问:“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听眠僵硬的点了点头,放在身侧的五指绷直又放开,最后死死抓住了凳子,颤抖着说:“......你看见那个视频了?”
夏栀没有回答,只是五指握紧衣领,把林听眠往上拽了拽。林听眠呼吸受阻,窒息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被迫跟着他的动作扬起下巴,苍白的脸上浮上不正常的红色,他的黑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夏栀。夏栀看着他的眼睛,嗤笑一声,握着杯子毫不犹豫地把冷水尽数倒在了他的脸上,一滴不剩。林听眠的上衣瞬间湿透了。
他“啪”松开手,悬空几秒,端着空杯子转身坐回自己的摇椅里,淡淡地看着林听眠剧烈喘气、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看着对方半蹲在地上扶着凳子摇晃站起的身形,和逐渐平静冷静下来的状态,抿了抿唇,撑着脑袋问:“清醒了?”
林听眠伏在地上半天没动,过了会儿站起来,虽然嗓音依旧很哑,但听上去情绪正常多了。他深深地看了夏栀一眼,喘息着说:“谢了,但下次能不能温柔点?”
夏栀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帮你就不错了,挑方法干什么?坐。”他伸了伸手指向凳子。
林听眠重新坐回去,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仰头靠在墙壁上,缓声就是一个重磅炸弹砸过来:“江常远猥亵我妹妹。”
死寂。
夏栀眯了眯眼,直起上身:“你说的是真的?我的意思是,你亲自看到了?”
林听眠看上去还是不愿多提,夏栀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空气凝固了几秒,才在林听眠阴郁的声音中解冻:“......对,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夏栀脸上不走心的神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褪去,此时已然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他想了想,问:“证据有吗?”
林听眠握紧双拳,不甘心地说:“没来得及录,我当时看见之后就......”他说不下去了,“你别跟别人说。我现在最期待的就是林浣长大后能自己忘了这件事。”
当年十六岁的少年,在惊慌失措地赶到现场,看到自己唯一的家人、最爱的妹妹在遭受这种弱势对待后,浑身颤抖,难为他还能理智地先救下妹妹,不因为一时怒火动手杀人。
夏栀想到了那个活泼开朗、纯真无邪的小姑娘,想到她抱着自己的腿轻声撒娇喊“夏栀哥哥”的时候,尽管他没有说出来,但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孩。
所以为什么人渣该死呢。
夏栀把腰慢慢放松,蝴蝶骨撑着单薄的T恤,抵着椅背靠回椅子上,眼眸垂下看着脚下的地板,忽然说:“你不要管了,我来解决......”
林听眠不容分说地打断他,态度十分干脆:“这件事你别管,你也不能管。江常远家里背景很大,他虽然不是幺子,但在家里也很得长辈喜欢,咱们斗不过他,只能看好林浣,别让那个人有机会靠近。”
他停顿片刻,艰难地说:“当时我之所以没被他们告,就是因为他们用江常远进ICU的事情威胁我。我......答应了,我妹妹不能没有我。”
夏栀安慰了几句:“不是你的错。既然不想解决,那就不解决。”
他看上去很好说话,漫不经心地在手里转着玻璃杯,垂眸看阳光穿过玻璃折射出的痕迹,如是说道。
林听眠慢慢收紧手指,咬牙切齿说:“你千万别管,我招不起他......但我肯定、一定会报复他,等着。”
夏栀低低地“嗯”了一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像个多动症。他有些心不在焉:“那就不聊这个话题了,换一个。江常远说的,什么叫‘这不会是你的新兄弟’、‘你不会什么什么’、‘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什么什么’?”
他记忆力好,完完本本地把江常远的话说了出来,静静看着林听眠。
林听眠放在侧面的手指微微蜷缩,尖锐的指甲扣进手心的嫩肉里,刺痛感延时很久才感觉到。他很认真地看着夏栀:“你真要听?”
周身的空气像是被压缩了一样,有些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又像是变得胶着,总之不好呼吸。夏栀愣了一下,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漆黑的深渊里。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扭曲的身影。他感觉自己慢慢地点了点头。
林听眠露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笑,看上去很好亲的嘴唇上挑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略有讽刺地盯着他说:“好啊,那我告诉你。其实,我是同性恋。”
“所以,要不要躲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