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朦胧中看见有人伏在他的身边,手轻轻拍着他。他使劲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是谁,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能无助地晃着身子,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吼。
那人轻轻安抚了他,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他在抚摸下逐渐安静下来,慢慢的、努力地向上游去,直到突破水面的一刹那,他也就这么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猛地坐起、
等待眼前的昏花过去后,夏栀僵硬地转头和一旁蹲在地上的林听眠对上了视线。
林听眠没让他先说话,只是向后退了一小步保持合适距离,画出了一小片夏栀的防御范围,轻声问道:“好一点了吗?起来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吧,夏天容易化脓。”
是那个温声轻柔叫自己的声音。是真实的。
夏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皱着眉,看上去有些焦急。他尝试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因为屁大点事失声了。
索性不再尝试,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庆幸,正好自己说不出话,可以暂时避开眼前混乱的话题,指不定可以蒙混过关。他于是沉默地仰着脑袋,静静地看着林听眠,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无声的张了张嘴。
林听眠了然,询问:“失声了?”
夏栀点点头,把被子拉了拉,趁机盖住了下面裹着绷带的左臂,一脸无辜地半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起身。林听眠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划着了,怕碰着他的伤口,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两人互相看着,僵持着,一时间气氛有些沉淀凝固。
林听眠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柔的声音荡然不存,冷冷地说:“手,自己伸出来,我给你看看还能不能要了。”
夏栀眨了眨眼,往下滑了滑,想要出溜进被子里。林听眠眼疾手快的卡住他的下巴,又把他半被迫地拽了上来,紧紧地盯着他,呛声说:“我不说第三遍,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把你被子掀了看?”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夏栀哪一个点上,他单肘撑起上半身,张了张嘴,口型示意林听眠把手机递给他。林听眠惊叹于自己竟然听懂了,却还是绷着脸苦大仇深地递给他:“干嘛?”
夏栀单手打字,在备忘录里输入了一行小小的字符:别看了,吓人。
林听眠看了后盯着他很久,才“呵”了一声:“知道吓人了?”
夏栀低着头,看不清楚眼里的情绪。他肩膀使劲绷直,像是在和自己较劲。过了很久,沙哑低沉的嗓音流出,像是弓弦断开后的劈裂,他态度极冷,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你都看到了?”
这显然是句废话。门口到卧室中间这么长的距离,一路狼藉一地碎片全是干涸的血,就算眼瞎也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沉淀血腥气,更别说是个活生生、功能健全、五感敏感的人了。
但他还是问了。
林听眠一怔,不知为何突然说不上话,但还是艰涩地回答:“......嗯。”
两人角色转换,刚才林听眠质问的有多起劲,现在夏栀的态度就有多冷漠。
仿佛两人之前的相遇,到送医院,做同桌,都在这场突发事故里化作泡影。
这么说来,他们其实也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星期,林听眠就已经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夏栀低低地说:“吓着你了?”
林听眠沉默几秒,轻声说:“还好。”
夏栀低声地笑了笑,突然翻身坐起。林听眠本想扶他一把,却被他刻意地躲过了。他收回手,看夏栀轻轻笑着,声音却冷冷的:“骗人。”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给林听眠解释,按照对方的智商,估摸着连前因后果都思考出来了。此时他脑中思绪乱成一片浆糊,各种各样的借口搅在一起。有药物的原因,也有少年人的自尊心。
他宁可林听眠坦然承认——直白一点,也不愿他为了照顾自己而照顾自己的想法,骗他说没被吓着。
他夏栀从不需要别人的关心和怜悯。
夏栀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林听眠看见后默默帮他递了一把。他看了眼林听眠,接过水,抿了一口后说:“擦擦汗吧,都快滴到我床上了。”
林听眠一愣,呆呆地抹了把头上的汗,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大汗淋漓,心脏狂跳不已。
“今天谢了,哪天有空必须得请你吃饭了。”夏栀轻轻叹了一口气,“救命之恩?”
林听眠只是看着他,低声说:“没关系,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相信我。”
夏栀没有回答,含糊地说:“嗯......吃早饭了吗?”
林听眠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的胳膊打量起来,发现虽然有昨天的一道刺目血腥的伤痕,但这条白皙的手臂上居然没有其他伤口了,连一条愈合的伤疤都没有,干净平滑,肌理细腻,毛发稀少。
怎么回事?
夏栀也低头看了起来,药物麻痹了他的大脑,他说话没过脑子,脱口淡然评价道:“已经可以了,我的水平有所提升。虽然看着可怕,流出来的血多,但只是伤口长而已,不深,连缝合都不用。”
林听眠猛地抬头,黑色眸子直直地看着他,反问:“有所提升?那就不是第一次是吗?那为什么手臂上没有其他的伤口。”
夏栀一愣,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
“在哪里?”林听眠追问。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或许是出于同学的角度,或许出于朋友的角度,又或许出于邻居的角度,他近乎质问责备地咄咄逼人,目光不再刻意装出温和,而是用他最原始的野性与凌厉的方式,刺向怔愣住的夏栀,掀起眼皮沉声问道。
“......腿。”夏栀不自觉地陷入了幽黑的目光漩涡里,恍惚间竟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他觉得自己没有回答,事实上答案他早已脱口而出。
“是怕夏天别人看出来吗?”林听眠低了低头,稍微与他靠近了些,呼吸快要喷洒在夏栀的耳廓,手伸过来径直要掀起他盖住双腿的被子。
夏栀猛地回魂,不顾手臂的伤口,反手就把他的手按在了床边,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声音微凉,深绿色的眸子里盛满警告的意味:“同桌,做事别把人逼急了,点到即止,这点道理还需要我告诉你?”
林听眠一震,微微抬起一个指尖,轻轻弯了弯,最后还是沉默着收回了拿出去一半的手,低声道歉:“抱歉,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夏栀疲惫的摆了摆手,半阖双眼。林听眠犹豫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问:“那......你今天还去家具城吗?”
夏栀懒懒不走心地点头,“去,不好再多耽误你一天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把你吓着了,怪不好意思的。”
林听眠:“没什么,你坐着别动,我去帮你拿绷带来,重新裹一下。消毒了吗?”他问。
夏栀:“用了止血栓,没什么大碍了。”
林听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退几步出了房间。夏栀疲软的摊下来,坐了几秒后别扭地起身,从地上挑了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却苦于只有一只手而不得要领。
他正和衣服较着劲儿,林听眠拿着绷带回来了,门都没敲便推门而入。两人双双呆住,林听眠见此后有些自责地说:“抱歉,我没想到,你别动了,我来帮你吧。”
夏栀僵在原地,感受着对方的手慢慢在自己身上游走,肌肤忍不住敏感的颤抖,他无暇顾及其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让林听眠帮忙穿好了衣服。
“来吧,伸胳膊,我帮你缠绷带。”林听眠摇了摇手中的绷带。
夏栀沉默着伸手,任由对方为自己服务。林听眠低着头,仔细小心地给他打结,动作十分细致,脑后的一个发旋因为他的低头而露出来。夏栀看着那个发旋发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是对谁都这么好吗?”
林听眠动作一僵,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平常别无二致,小心翼翼地缠着绷带,嗓音很轻:“咱们是邻居,又是朋友,互相照顾一下而已。哪天我打架出了事,估计还得找你帮我照看一下妹妹。”
夏栀垂下眼帘,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