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眠笑:“连这都能猜到?牛逼了。那我走了,晚安。”
夏栀挥了挥手,关了家门。
林听眠站在他门前,等客厅灯开了后才转身离去。
夏栀在紧张,在烦躁,在不安,甚至就连一举一动都带着警惕和小心。尽管他没有在林听眠面前表现出来,甚至还是一副收放自如心情愉悦的样子,但不可隐藏的,他的手在拿杯子的时候就在抖,直到刚才进家的时候,他尝试几次才用钥匙顺利开门。
林听眠有些好奇。他在害怕什么?
虚脱、无力、浑身僵硬。
回到家后夏栀没有直接上床睡觉,一旦没了其他人的视线,他浑身一软,只能扶着墙才能往前走,他甚至干脆的想要不然在地上躺一晚算了。他独自坐在依旧空旷的客厅里,看着四周毫无装饰的墙壁,脑子里全是刚才张亦杰意义不明的话。
“有时间......不如再去看看。你妈妈生前和我说,想要你再回那个家里呆上一晚。我把那套房买下来了,有时间就去一趟吧。据她自己说,她可给你留了不少东西呢......”男人一双黑目锁住他,话里有话的说,那双眼睛甚至看穿了他。
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
他脑内一片浆糊,连基本的冷静都做不到,更别说思考了。这时候他觉得,张亦杰这个阴险的男人简直太擅长攻心计了。就一句话,他一整晚别想睡好觉。
说到底还是他太软弱,太胆小,太废物,太缩头乌龟,不敢直面迎接事实真相的打击。夏栀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突然伸手握住客厅里唯一的落地灯,猛地砸向洁白的墙壁,发了狠用尽全身的力气。
玻璃罩砸在墙上发出刺耳的炸裂声,直接就导致了他瞬时的耳鸣,像是把浑身的烦恼都发泄出来一般肆意。他爱极了全世界都寂静下来的感觉,捡起地上的玻璃柱再次往墙上抡过去,一下一下不停地挥动手臂,狠狠地发泄着,玻璃的破碎声清脆而高昂,刺激着他跳动的神经。
不够。还是不够。
他神经质得捻了一片玻璃碎片,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上上下下的比划,最后选择在小臂中间的地方下手,猛地割了一刀,鲜血瞬间涌出,晕染了整片地面。他能感觉到脉搏在搏动的美妙声音,和血红心脏的跳动的声音,甚至流血时汩汩的声音。
那一瞬间,是清晰而美妙的。
疼痛使他眼神逐渐清明,目之所及的东西看得更清晰。夏栀眨了眨眼,和一地狼藉面对面坐着,那种失控的感觉才慢慢潮水般退去,剧烈跳动的心脏放缓了速度,竟是停跳了一秒。
鬼使神差地,他沾了沾血,手径直往自己脸上抹去,温热的感觉像极了在餐厅时林听眠递给他的温水,顺着肠道流进体内。
他突然有点想他。
未解之谜——发病的不确定性。
夏栀颇为头疼的叹了口,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失控,他又找不到源头,只能撑着墙把自己从地上揪起来,慢慢地上了二楼。手臂的伤口在拉扯下流出更多的血,鼻尖萦绕的都是血腥的气息。起身时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又一阵发白,摇晃几下身子才站稳不至于扑街。
他不想收拾这一地狼狈和癫狂,身心俱疲的感觉让他十分慵懒,失血使他忘记了一些事情——比如明天早上林听眠会来找他。
他拖着手臂去书房,看也不看地吃了几片压制的速效药,就着冰冷的水和着吞下去,心情平静下来。垂在一旁的手臂微微弯着,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滴了一路,在脚下形成了一个小洼。
夏栀觉得有点好笑,到了这时候,他反而还在思索这些血量有多少cc、会不会致死。
他看着一地淅淅沥沥的血,猩红而带着作呕的气味,下定决心般慢慢起身,一只手按了会儿伤口,等血微微凝固后,去主卧的床底下把行李箱抽出来,颤抖着手打开它,鲜血沾在了行李箱上。
——就好像再晚一步,聚集的勇气就会被消磨干净一样。
夏栀哆哆嗦嗦地翻开掩盖的衣服,纤长的手指毫不在乎地把它们扒拉到一边,一件一件,逐渐露出了最下方被衣服杂物盖住的那个相框,和相框里那张时间已久的合照。
从左往右,年轻的女人穿着耀眼却褪色的红裙,有着一双墨绿色的深邃双眼和一头亮金色的长卷发,在头上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整个人靓丽又青春,即使隔着一张扭曲的纸,也照样可以看出她勃发的活力与生机。她怀里抱着一个笑得一样灿烂的小姑娘,同样穿着红裙,眼眸是深黑色的,只不过头发是阳光的灿金色,露出小小的梨涡,可爱的鼻子微微皱着。
而女人手里正拉着的抿唇微笑的少年,正是多年以前仍然阳光开朗的夏栀,穿着一身休闲的浅蓝色背带裤,正浅笑着看向镜头,深绿色的眼镜弯着。
那两条裙子褪色的红的像干涸的血,扎眼而刺目。
他的妈妈,和他的妹妹,以及他自己。
感觉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那样荒唐又陌生。
夏栀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女人和女孩的脸,不忘将蹭上去的鲜血揩干净,忽然轻轻地笑了。他把血在身上抹了抹,把照片抽出来翻到背面仔细看着。
那上面用俄文写了一句不明就里的话,至少从前的夏栀从未解读懂,但刚才,他突然明白了。
从左往右俄文直译中文,以两个个翻译词“红色”和“蓝色”为栅栏密码的分栏,一共分四部分,按顺序竖着排列,每列的汉字对着,竖着念下来。
夏栀薄唇微微抖着,缓缓地念出了那句话。他骤然舒了一口气,抹了把脸,起身去翻绷带和止血栓去了。
N墙之隔。
林听眠刚进家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小炮弹撞得一个趔趄,赶紧扶住身后的货架才堪堪站稳:“林浣!又皮痒了?干什么呢?”
林浣咯咯笑,张开手企图让林听眠抱住自己。林听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绕过她往二楼走:“不要,多大的人了还要抱抱,你最近有多重你不知道。”
林浣脆生生地说:“那我抱你吧!”说完便两只小手一环,抓住了林听眠的裤子,双腿一环,在他腿上要当树袋熊,死活不愿意下来,“谁让你不抱我的!”
林听眠面目扭曲,使劲抖了抖腿:“林浣给我下来!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沉?你哥腿快断了。我跟你说,抱是不可能抱的,你哥的拥抱是给你未来嫂子的,知不知道?”
林浣仰着个小脸,好奇的问:“什么是嫂子?”
林听眠悲悯的看着她:“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小傻子。”
林浣嘴硬,偏偏说:“我知道!我才不是小傻子!”
林听眠拖着她往二楼爬:“你才不知道呢,你哥看人准的很,我说你不知道你就是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继续说,“所以你肯定不知道——别咬我!自己下来!沉死了!”
林浣小声撒娇:“哥哥哥哥哥哥抱一下嘛......你最好了。”
林听眠假装听不见:“什么?让哥哥打一下?好啊。”
林浣嘴一瘪,也不闹了,自己乖乖松开手,离她哥远远的,小声的“好吧好吧”了几声,过了一会儿又颠颠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哥哥,帮我剪个头发吧!太长了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勒到脖子。”
她双手握住自己脖子,装出一副窒息的样子,又松开手开开心心地说:“帮我剪一下吧!”
林听眠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这时候不嫌弃我剪得不好看了?”
林浣吐了吐舌头,虽然听不懂其中的几个词,但依旧理直气壮的指控道:“你还不承认?你还没我自己剪得好呢!”
林听眠想了想她那有一阵子顶着的狗啃似的头发,有点心虚:“咱俩彼此彼此,都差不多吧。”他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明天,明天我给你拐个哥哥来给你剪怎么样?”
林浣眼睛一亮:“新哥哥!”
“不是,是哥哥的同学,住在咱们家隔壁。”林听眠解释,“明早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