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当年雪满天涯路(2 / 2)落星在眸首页

旭澈双眸微润望着她,神情懊恼而哀伤。他想要离开这个荒冷且充满怨气的地方,他想寻个春暖花开的去处,安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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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莎奴耷拉着脑袋,踉跄着没有说话。从各界飘聚来的元魂碎片,纷纷扑向了这座世间最大的天墓,于雪花中发出阵阵哀吼,使旭澈感到疲倦而麻木的颤栗。

“旭澈,你肯定会离开这里的。”毗莎奴爬到了云麒麟的背上,回过头来,语气幽沉地道,“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旭澈咕哝着道,白皙面容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他站起身来,裹了裹长袍,也紧随着爬到了云麒麟的背上。

云麒麟腾空一跃,直刺瀚雪云天,便紧贴着崖壁把他们送回到了月迷津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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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迷津渡乃是至悲天境唯一的渡口。渡口上陈列着数千具硕大的棺椁,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像是一根根骇人的冰棍。

而在至悲天境沉至水中时,这些棺椁又会浮立起来,终日潜静,吞吐着巨大的泡沫,如同蓄势待发的军阵。有时闲来无趣,旭澈便趁着毗莎奴做饭的间隙,溜到渡口,闪身跑进棺椁阵中。他瘦小的身形在高大的冰棺之间,轻灵游走,犹如一道引魂的纸幡。

旭澈借用剑刃插入坚冰中,缓缓攀上了棺椁的顶部。每天他都会在一具棺椁上堆一个雪人,每具雪人高达半尺,面向弱水硬挺而立,眼眶由黑曜石嵌入,带着窥视深渊的幽冷气息,哪怕落雪覆盖全身,也遮不住它们的眼睛。

堆完雪人后,旭澈便会走出棺阵,于尽头回望,数以百计的雪人宛如抵抗天命的不死战士;他拍落肩上的雪尘,嘴角扬起了一抹冷酷的微笑。

在他的骨子里,他亦从不服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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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渡口的不远处,那个深达百米的山洞,即是旭澈和毗莎奴用以遮风驱寒的住所。这个山洞最神奇在于,越是往深处走,里面便越是温暖,仿佛一个酥软的睡炕。

但是十多年来,旭澈都非常害怕睡觉,每天他不是靠着洞壁发呆,就是在追忆,追忆弱水上的诸多画面,追忆和毗莎奴度过的漫长时光。

在无数个夜晚,只要旭澈刚一睡下,脑海里便会浮现出各种深浅不一的恶梦。至悲天境乃是六界中最古老的天墓,魂锁此处的元魂生前都是世间的修灵圣手,境界深厚,在其被杀死以后,元魂破裂化为飘雪,张扬着汇入神界。永世囚禁。这些元魂碎片总会伺机闯进旭澈的梦里,屡屡带给他恐怖的回音和梦相。

“旭澈,你快醒醒!”

旭澈猛然惊醒,扑倒在毗莎奴的怀里,汗流浃背。在这座永远都在拔高的雪山中,毗莎奴是他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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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莎奴,我好害怕。”

“不怕。”毗莎奴紧紧抱住了旭澈,喃喃道,“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旭澈颤声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降生在至悲天境吗?”

“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诸天即是你的生母。”

旭澈挑了挑眉头,盯着她没有说话:他知道毗莎奴是不会告诉自己答案的。在很多严肃的问题上,她总喜欢说些模棱两可的答案来逗旭澈,只是效果很差,往往不能把他逗笑。

毗莎奴缓缓抬起云袖,擦去了旭澈脸上的冷汗,安慰道,“旭澈,总有一天,你所受的苦痛会铸成你的金身,带着你走向强大的。”

旭澈惊魂未定,心间已对自身命运若有所思,再也不敢睡着。毗莎奴为了抚慰他的心神,便开始摊开纸笔,奋笔疾书一段经文。旭澈已经品读了无数这样新奇而诡秘的经卷。这些经卷文图俱全,旁征博引,极具磅礴和奇幻之势,全是毗莎奴呕心沥血,融汇而来。

在品读过两个时辰后,旭澈的心神开始入定,便再也寻不到那些可怕的梦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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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云麒麟叼着一束雪绒花,穿越棺椁石阵,静静地站在了渡口上。云麒麟是世间极具灵性的阴兽,由雪中魂愿日夜冲撞,融合而来,跟旭澈有着深厚的感情。每当空中云气凝结成形,这是云麒麟要出现的时候,而它需要休息或消失时,便会散为弱水上飘逸的云雾。云麒麟通体淡蓝,身形矫健,有一双力量强劲且晶莹剔透的翅膀。

除了经常为旭澈偷偷找来雪绒花作零食以外,云麒麟最喜欢驮着他在素沁谷中奔行,振翅高飞,离月迷津渡已是百里。

素沁谷有终年流泄的飞瀑,有无限延伸的古怪冰雕。望不到顶的瀑布从天之极飘落下来,汇进弱水后经离心盘,点点洒向浩渺的尘世。

毗莎奴憧憬地说,那里便在下雨,淅淅沥沥,从黄昏到天明。

她说,她从来没有看过人间的雨。

她想去看看人间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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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最喜欢下雨天,我好想带你回到上古时期,那时候还没有海,也没有雪,我们一起在将持续百万年的大雨中狂奔。”

她脑海中那位男子的声音,如晨钟暮鼓,时时叩响,无限涟漪。他还没有完成他的承诺,她想要再次见到他。这也是她奉冥帝所托、寄身于此的原因。

“毗莎奴,以后我带你去看雨。”

毗莎奴摸了摸他的脸颊,笑意凄凉地道:“可是,我最想和他一起看啊。”

落雪之痕,余晖之末,漪澜之尾,她走向寂静中,如风帆逝去,如黑暗降临。

疯狂的背后,是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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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素沁谷的时之末端,有一口深不见底的漩涡状黑洞,只要旭澈出现在素沁谷里,洞中就会传出颤裂云天的怒吼声。风骤然地狰狞起来,奔腾作响,将四周云雪都吸噬了进去。

见此情景,云麒麟便会狂奔起来,带着旭澈逃离那里。

“你是被诸天抛弃的孽子,永远不会有人来找你的,你也永远走不出至悲天境的。

这是你的宿命。

这里,将是你一生的囚笼。”

旭澈听着空中缭绕的回音,心有余悸地问起毗莎奴素沁谷里是什么邪魂在作怪。她沉吟半晌,面色肃然地道:“旭澈,你不能接近时之末端,那里是雪山中最凶险的地方。你会没命的,知道吗?”

然后她落下裙摆,转身走进了山洞里。每当至悲天境即将沉进弱水时,毗莎奴便会制造出封阵,将洞口封闭起来,以避免他们被无垠弱水所侵蚀。

至悲天境在缓缓沉沦下去,永不见底,整座雪山被淹没至水中,需要长达半年的时间。

漫长而闃静的黑夜,至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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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下看不到诸天的景象,却能看到许多破碎的记忆画面。六界中来到至悲天境的邪恶残暴者,他们生前的记忆都要在弱水下洗尽,被扭曲的心灵都要得到纯净,然后其元魂化成的雪花,才会停止苦役的飞扬,心甘情愿地黏附在雪山之上。

层层堆积,永不消融。

在至悲天境沉陷到弱水之后,旭澈便会靠着洞壁,回想起他在山巅上所看到的诸多画面。

他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