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来的却是小棋,问道:“公子醒了?”
晏宁点点头,从榻上坐起来,小棋上前替他宽衣,他便举起手来任他穿,他从前在家中也是被伺候惯的,跟着萧惜也没受过多少委屈,小棋手脚麻利,却不是个惯于近身伺候人的,时不时触到晏宁,晏宁别扭得很,道:“你下去罢,我自己便可。”
蒋慎昨日同长安府衙上下打点过,晏宁今日便可去看怀永一案的卷宗,他用过饭便带小棋去了文书库。
长安府衙已经从万年县调了黄册出来,晏宁一翻便蹙了蹙眉,他从前便觉得怀永这名字奇怪,原来竟是个小和尚,自幼被万年县中的法慈寺收养,那法慈寺在城南的香火不盛,几乎无以为继,去年老主持去世后便一哄而散,怀永年纪不大,被老香客介绍到平康坊打工,今年也就刚刚十五岁而已。
交往的人不多,除了曾经的师兄弟与香客,便是曲中的姐妹了。
有一个在西市茶铺谋生的师弟,关系极好,前几日出门,便很可能准备去寻师弟了。
一辈子未出过长安城,履历简单。
经历了临城与甘州城之事,晏宁自然知道城中履历简单的普通人未必简单,晏宁轻叹一口气。
但雪衣阁与七伬楼有关,他和萧惜又住在雪衣阁,难道怀永因这个遭遇了杀身之祸?
这样阁中的众姐妹都有危险了。
晏宁突然想到一点,问那库中文书吏道:“前雍王是何人?”
他自来喜欢好看的人,库中文吏有老有少,有胖有瘦,他专拣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一个问话。
那文书吏恭敬道:“是前朝哀帝幼子,昭仪徐氏所生,延光十五年刚刚成年立府。年纪尚小,未经婚配。”
晏启和林沐风虽故,晏宵官职亦不高,但毕竟仍是上元侯,更何况还有蒋慎之类的故旧帮扶,能留在长安府做事的都是一等一的精细人,待晏宁也是极为客气。
晏宁沉吟道:“是死在河东之乱中了?”
那文书吏应道:“是。”
杀人者故意将尸体放在弃置的王府,又引了孩童去报官,留下那榴花徽记,简直是将矛头向前朝谢氏身上推。
晏宁揉揉眉心,突然一顿:不对!若是杀人者和引孩童报官的不是同一人呢?杀人者遇到了什么的事情,将尸体临时停放在旧王府中,旧王府荒废已久,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再过几日去处理掉,血迹干涸掉也会被人当作是当年河东之乱留下的,毕竟无缘无故的,也没人会去勘验二十余年前的血迹与一年前的血迹有何区别。
那榴花徽记又会是谁留下来的呢?
若是杀人者留下,那便是有恃无恐;引路者留下,便是留下线索,暗示此案与景谢皇孙有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怀永留下,他去见了什么人,需要以此为号。
晏宁一个头两个大,若不是此事与萧惜有关,真想扔下来不管了,如今却要硬着头皮向下看。
剩下的卷宗对晏宁来讲却是有意思多了,尽是些认识和见过怀永之人的笔录,什么爱吃夹饼,从前在庙中就喜破戒食肉等等。
晏宁还看到了晴雪的口供,提到一些怀永何时到的雪衣阁,月俸几何的琐事,还有那日一早他与萧惜的对话,都与他熟知的无异。
一个无父无母,师父已死,爱吃夹饼的人,有什么事会去偏僻的长乐坊呢。
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镇日在城中玩乐、喝酒、听曲,再大一点……再大一点便遇到了萧惜。
晏宁将手中的案卷又翻了一遍,并没有提到他有未有相好的姑娘。
这案子交到长安府衙不过三日,还并无什么线索,晏宁恹恹翻了几遍,文书库里事务繁忙,他亦不好多加打扰,便归还还卷宗,向那接待他的文书吏告辞了。
那文书吏登记归还时讶异道:“平康坊怀永案?”
抬头向晏宁笑笑道:“明日下午衙内会派人至法慈寺验看,我负责明日的文书记录,公子要一道去么?”
晏宁正愁如何同蒋慎讲要出门,便有人递了个梯子过来,连忙道:“要的,”
那文书吏温声道:“我记下了,出门前我会差人去请公子。”
晏宁连连谢过,向他行了一礼才出来。
第二日午后那书吏果真派人来请,晏宁高高兴兴出了门,出了长安府衙才发现,跟着他们的不只是长安府众人,还有两位束甲之人,神情冷肃,并不似长安府兵,眼睛也只盯着他,显然是蒋慎派了自己的亲兵过来盯着他的。
晏宁顿时心灰意冷,想回程的时候偷偷溜至雪衣阁的梦想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法慈寺在城南,为了半日里来回他们都骑了马匹,下马时晏宁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似沉水香又不似,还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那文书吏姓傅名青字寒江,与晏宁道:“晏公子这边走。”
晏宁向傅青行了几步,才意识道这味道是傅青身上的,笑道:“傅文书用的是什么熏香,特别的很。”
傅青笑道:“晏公子果然风流蕴藉,我哪里用得起什么熏香了。”
他这话讲得也意有所指。
看来雪衣阁一事已经传遍长安府衙了,他昨日晨间还不认识晏宁,昨日里晏宁与他搭了话,今日便已经有好事者与他讲过晏宁的风月之事了。
晏宁尴尬得很,摸摸鼻子道:“的确是好闻得紧,有书香气。”
傅青一愣道:“晏公子讲的可是文书库里熏的防蛀香?”
晏宁也一怔,立刻知道是哪里熟悉了,应是他昨日上午提调卷宗的时候在文书库内闻过,但文书库内卷轶浩杂,霉气、尘灰、竹篾木板清漆夹杂着书墨之香,而此地靠近城郊,空气也清丽,因而他才觉出傅青身上特别。
傅青道:“这香我们文书库里多得是,公子若是喜欢,明日我差人送一斤去。”
贵重香料都是论钱论两,傅青一张口就是一斤,可见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什,晏宁笑道:“那我便收着了,多谢傅文书。”
入了寺,衙役便四下勘验,有何异常都来报与傅青记录,晏宁不好打扰傅青工作,便也不再闲聊,只跟着他耐心听着。
这寺庙去年才荒废,自然不似雍王府那般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