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持续了整整两个多月,两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财力,谁也不肯退让。
千千万万的士卒埋骨朝野,千千万万户人家的妻子等不回丈夫,千千万万户人家的母亲白发送黑发。
苏珏血书一封祈求楚云祁撤兵,等回的是那人简短的一封书信: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没有兰君的楚云祁不知何为君临天下。
商烈王四年七月,楚将白起摆出失传已久的伏羲六十四变八卦阵,史书中记载:此阵立天地风云,衡轴冲之义,而成握奇阵也。内外方圆,左右顾应,曲折参连,互隐奇正,中垒共为五营,每卦布八阵,共为六十四阵,八阵有鸟、蛇、龙、虎、天、地、风、云。
此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朝野终战,虏墨卒五十万。
商烈王四年七月底,楚云祁提出,用墨俘虏五十万换苏珏一人,墨王拒绝,多次交谈未果后,楚云祁命白起坑杀俘虏的五十万墨卒。
“王上,末将之所以未杀墨卒五十万,是因为他们都为我楚人,白起不愿杀自己的手足。”白起身着盔甲抱拳行礼道。
楚云祁掐了掐眉心,压着声音道:“寡人再说一遍,坑杀五十万墨卒。”
白起咬了咬牙,他低头说道:“末将做不到。”
“我是王,你是臣,听命于王才是臣子的天之所在!”楚云祁一拍书案站起来指着白起高声道。
“王上,昭文君也不愿看到王上如此。”白起眼眸闪了闪道。
“那你想法子让黎漠放人啊?寡人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他将我的兰儿还给我。”楚云祁甩袖,他吼道:“来人,上将军白起违抗王命,赐寡人章公剑,命其自裁!”
白起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末将有一不情之请,求我王答应。”
“你说。”楚云祁咬了咬牙道。
“请不要将此事告诉末将之妻。”提起阿笙,白起眼眸里泛起柔情,他勾了勾唇角道。
“寡人答应你。”楚云祁将章公剑扔到白起面前,他感到深深的乏力,掐了掐眉心道。
“白起谢过我王。”白起抱拳行礼,接着拿起章公剑,一声龙吟,寒光闪过,血溅在猩红的毛毡上,悄无声息地隐没。
商烈王四年七月二十九日,白起持章公剑于楚宫正殿自裁,自此一代将星陨落。
八月,五十万墨卒俘虏被尽数活埋,楚王率五十万楚卒继续攻伐墨国,商烈王四年十二月底,墨都咸宁城破。
“哈哈哈,世人都唤你为活菩萨,可如今,世人为你,丧命黄泉,魂魄不得安息,昭文君,你乃一乾坤神人矣。”黎漠看着他笑道。
苏珏恍若未闻,他只抱着那床琴蜷缩在角落,定定地看着窗外漫无边际的苍穹。
“苏珏,黎漠爱你,此生不悔。倘若还有来生,黎漠定要早些遇见你。”黎漠深深地看了苏珏最后一眼,拔剑在他面前自尽。
当楚云祁浑身是血地站到苏珏面前时,恍若一尊雕像的白衣公子动了动,他缓缓站起身,沙哑着声音道:“你让苏珏怎么去偿还这千万条人的性命?你让苏珏情何以堪?”
楚云祁张了张口,他想说些什么,才发觉喉咙堵得慌,苏珏垂眸,眼角有泪滑落,他不去看楚云祁,踉踉跄跄着与他擦肩而过。
“兰儿……”楚云祁伸手想抓着苏珏的衣袖,才发现如指间沙,所有的罪孽过失都这么随风消散在空中。
苏珏抱着那床琴一路漂泊,就如同七岁的自己,累累如丧家犬一般,漫无目的地来至首阳山,后因体力不支昏倒过去,待他再次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间茅草屋内。
他挣扎着下床,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他摇摇晃晃地走出茅屋,暗香扑鼻而来,只见满园的红梅正在怒放,两只仙鹤袅袅落在园中,悠闲地嬉戏着,一位白发男子背对着自己坐在梅树下喝茶,苏珏眼眸闪了闪,目光落在台阶上放着的面饼和清水,缓缓坐下来,一面小口吃着面饼,一面喝着清水。
那位白发男子缓缓站起身,也不回头看他一眼,拿起身旁放着的箬笠和鱼竿,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院,他的声音恍若从天际传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专成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苏珏垂眸,他勾唇浅浅一笑,轻声道:“梅妻鹤子,含章君,谢谢你。”
昏暗的楚王寝宫内,楚云祁仰躺在书案旁喝着酒,冠冕戴弯了,头发也散了,华丽的王服起了褶皱,他晃悠悠地举杯,笑道:“敬这大争之世——”
楚平带着苏珏来到楚王寝宫的时候便看到楚云祁这一幕,苏珏缓缓走上前,他在楚云祁身旁跪坐下来,轻声道:“苏珏回来了。”
楚云祁愣了愣,他挣扎着爬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苏珏,良久他笑问:“敢问公子是哪一位金枝玉叶的贵人呀?”
苏珏轻轻握住他的手,唇边的笑绽放开来,他道:“免贵姓苏,名珏,颍城活菩萨。”
商烈王五年正月,在位二十一年的楚云祁宣布退位,上大夫之子楚坤继位。
自此,再也没有人见过楚云祁和苏珏。
曾有樵夫入逍遥谷砍柴,看到有两人于松树下吹箫弹琴。
白衣者眉眼如画,温润如玉,黑衣者凌厉潇洒,桀骜不驯,樵夫好奇上前询问二人所弹奏曲子为何名,黑衣者朗笑一声起身携白衣者之手,二人并肩向山谷深处走去。
茫茫天际间传来释然的声音,樵夫听得清清楚楚,二人说道:“曲名唤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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